仍低眸瞅住自己扭绞的双手,九儿轻轻点了一下脑袋,无语。
“当然,也许你会认为我并非山庄里的人,却如此多事,是否僭越了客人的身分,果真如此,我就必须告诉你,这是我应当做的事,因为……”须映梅禁不住笑,“我是大公子的未婚妻。”
九儿猛然抬头,惊呼。“端木大哥的未婚妻?”
“是的,我这趟来便是家父要我来请大公子前去商量下聘、成亲的日期,”须映梅落落大方地坦诚。“而大公子也已承诺在此间事了之后,即启程与我同去。所以你瞧,不久之后,我便是山庄的女主人,大公子的妻子了,因此,在你认为或许我是多事,我却认为这是我当尽的责任。”
“端木大哥的……”胸口没来由地突然感到一股窒闷,鼻子开始泛酸,眼睛有点涩涩的,喉头也很不舒服,好像堵塞著什么东西似的,九儿困难地硬吞了口唾沫,这才能把话说完。“妻子?”
“没错,家父的意思是希望能在年底之前让我们成亲,当然,这必须经过大公子的同意,不过,我以为大公子应该不会反对家父的期望,毕竟我已经年过双十,一般女人家在这年纪早就为人母了。所以说……”
须映梅亲切地拍拍九儿的手。“九姑娘喜欢长住在山庄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等到大公子成亲之后,如此一来,山庄里有了女主人可招待女眷,自然不会有人说闲话了,届时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绝不会赶你,这样可好?”
相当慷慨大度的提议,可惜完全被阻隔在九儿的思绪之外,此刻,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只余下一个非常简单的讯息——
端木大哥要成亲了!
还有一个非常困扰的问题——
往后她该怎么办?
双手背负,卓立,端木净尘深思的黑眸遥注于大厅另一头,那个往常一碰上他便忙不叠地飞过来霸占住他的手臂的小泵娘,仿佛折翼的小鸟般,无奈、落寞、颓丧,远远的避开他。
不过是咋儿晚上,两人在含翠湖畔还聊得那么自在愉快,怎么才隔一宿,天地就变色了?
同样的,端木竫云也讶异地盯著九儿看了好半晌,再与大哥相对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同时转望另一边的女人——须映悔,后者对自己能够为未婚夫解决一桩“麻烦”感到相当自傲,见端木净尘的目光投向她,即漾开一抹谦虚的笑——
不客气。
不客气个鬼!
端木竫云猛翻白眼,端木净尘眉峰倏皱,旋又展开,温和的笑容浮现。
“须姑娘,是你么?”
他没有问得很明白,但是被问的人同问的人一样清楚他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须映梅大方地颔首承认。“大公子不必感激小妹,既然小妹身为大公子的未婚妻,这是小妹分内之事。也多亏得九姑娘深明事理,小妹只一点出她的鲁莽无知将会对大公子造成多大的困扰,她即刻便了解了,相信往后她也不会再为大公子带来任何麻烦了。”现在他总该明白她有多适于作他的妻子了吧?
他妈的自以为是的笨女人!
倘若不是端木净尘及时横过来一眼警告的眼神,端木竫云差点当场就对著那个女人来上一出咆哮山河,即便如此,他也是忍了又忍才能把这口气硬吞回去,却忍不住愤然甩袖转身离开的无礼举动。
顺手,他也把九儿给拎走了。
“咦?三公子怎么了?”须映梅有点讶异。
“也没什么,”唇畔上仍是淡淡的浅笑。“我想,他是要让我们有多点时间聊聊吧!”
须映梅忍不住开怀地笑了。“三公子倒是体贴。”她做的果然没错,既然如此,她应当再多做一些,如此一来,他们的婚期应该不会太久了。“大公子,小妹有个建议,不知大公子是否愿意参考一二?”
“哦?”端木净尘神情丝毫未变,笑容依旧,仅眉端微微勾了一下。“须姑娘不妨说说看。”
“既然九姑娘是来京里办事的,那么小妹愿意自告奋勇陪伴九姑娘,协助她处理所要办之事,直到九姑娘办完事离京为止,大公子以为如何?”话落,须映梅即展开自信的笑容,自信这个提议将会使端木净尘对于她的细心体贴赞赏不已。
“我以为如何?”为免她的自以为是继续漫无限制的膨胀,端木净尘决定要把话说清楚一点。“须姑娘,记得净尘先前曾告诉过姑娘,九儿来京里办的是私事,所谓私事,即是不欲为太多人所知之事,倘若姑娘跟住九儿,九儿反倒不方便,须姑娘可曾考虑到这点?”
“无妨,无妨,”须映悔却以为端木净尘是在跟她商量,心喜之余,笑容不禁更显优雅而完美了。“九姑娘深明事理,既然小妹是诚心要帮她的忙,她理当不会反对,大公子不必担心,这种事由小妹来对她说即可。”
她的自以为是简直是近乎病人膏盲的程度了!
端木净尘几乎想叹气了。“她不反对,我反对。”
完美的笑容骤然冻结。
“咦?为……为什么?”
“须姑娘,你又忘了,净尘说过这是我个人的承诺,不想牵扯太多人进来。”
“可是小妹是想帮忙……”
“不需要。”
劈啪一声,完美的笑容上出现细微的裂痕。
“大公子……”
“舍弟会帮忙,毋需劳烦姑娘。”
啪啦!啪啦!更多的裂痕。
“为什么小妹不能……”
“净尘再重复一次,我不想牵扯太多‘外人’进来。”
外人?!
啪啦!啪啦!啪啦!完美的笑容上逐渐形成完美的蜘蛛网状龟裂。
“但小妹是你……”
“须姑娘是先父知交好友的爱女。”笑容温煦,语气低柔,韵意却是那般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在两人之间画出一道比长江更长,比黄河更宽的界线。
笑容一块块崩溃剥落。
“大公子,你……你是在责怪我不该多管闲事吗?我以为……”
“须姑娘,请千万别多心,”端木净尘唇上的微笑益显柔和,“净尘并没有责怪姑娘的意思,只是姑娘远来是‘客’,没道理让姑娘为山庄内之事烦心劳力,那倒显得净尘无能了。”话点明到这种地步,就算真的是白痴也该能听得懂他的话里涵义了。
鸡婆的女人!
须映梅笑不出来了,仅能在嘴角勉强扬起两条不安的纹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呃,我明白了,我不会再多事了。”
男女之间最不公平的事莫过于此,男人脸上多两条纹路是成熟,女人脸上多两条细纹却像是老了二十岁。
“须姑娘果然聪慧,净尘在此谢过了。”骂人不带脏字的艺术充分得到发挥,确然出了一口闷气,不过聪明人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及时撤退下台一鞠躬。“那么,净尘尚需与舍弟商量一些事,午膳时再见了。”
朝那位突然变成老太婆的女人尔稚一揖,端木净尘洒月兑地回身离去,美丽大方的名门千金变成一文不值的老可怜,楞呵呵地呆在那里茫然不解。
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真不想上城里去逛了吗?”
柳轩前厅,端木净尘负手背窗而立,唇勾浅笑,神情似慵懒,两眼却紧盯住与七儿并坐的九儿,那双过去一见到他就笑成两弯月儿的晶亮水眸,看七儿、看端木劲风、看端木竫云、看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看地上的蚂蚁行军,就是打死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