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约……神思飘忽,令孟青姐想起四载寒暑之前那个成亲的日子。
苏孟两家是世交,她和孟朔堂还没出世前就让双方家长指了月复、定了亲。嫁给她的朔哥为妻,与他恩爱相守一辈子曾经是她从小到大最美的心愿。
迎亲那天,苏家大厅上众多宾客云集,热热闹闹,身为新嫁娘的她正含羞娇法,满心欢喜地等待孟朔堂来迎娶。可谁知盼来的不是她心爱的朔哥,而是一张无情的毁婚书!就凭京中无中生有的蜚短流长,传闻苏净荷与诸多官家子弟关系匪浅,甚而早已与人私定终身,心高气傲的他未经证实就定了她的罪。
一张毁婚书,白纸黑字,寥寥数语轻易就毁去她的清白,让她的天地为之变色,也让苏孟两家十数年的交情断绝,从此形同陌路。
一颗真心换来绝情以待,清白如纸的她岂甘心平白无故受辱!
于是,穿着大红嫁衣的她,无视在场众人瞠目结舌的模样,驾起马车,直奔孟家在京师的住所,找孟朔堂兴师问罪。
谁知,两人见了面,孟朔堂居然是一脸惊喜的神情,高兴地握起她的手,亲热地直唤她莲儿。
霎时热泪盈眶,苏净荷无法置信这个前一刻才以恶毒言语毁婚的男人,下一刻竟又对她温柔热切起来。
“孟朔堂,你唤我‘莲儿’,而我穿着一身嫁衣,怒气冲冲来找你,难道你猜不出我是谁?”孟青姐永远记得当时她所问的话。
“莲儿你……”看她潸然落泪,孟朔堂脑中飞快思索着……
“莲与荷本是一体。”苏净荷说。
这话一说完,像是晴天霹雳,劈得孟朔堂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脚。
“莲儿,你……你是苏净荷?”
“没错!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品行不佳、配不上你高节品格的败德未婚妻苏净荷。”她伤心点了头,泪如雨下。
“不可能!你明明是苏净荷的贴身丫环,怎么可能是苏净荷?”
“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你,成亲过后,你就可以见到莲儿。可……谁知你竟然不信,还这么残忍对待我!”
未婚夫妻未成亲前不得见面的习俗害了他俩,而她为刺探“敌情”,巧扮丫环莲儿去接近孟朔堂,让他爱上莲儿,以致最后听信流言,决定毁婚抛弃未婚妻,更是弄巧成拙,错上加错!
“我……我真的不知道莲儿就是苏净荷!”事实教孟朔堂错愕,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他极力提出解释,然大错已铸成,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朔哥……你在我的心口捅了一刀,好深、好深的一刀……”伤心成灾,手捂着心口,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而这里的伤是一辈子都不会复原的。孟朔堂,我恨你!我会如你所愿,永永远远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以后你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苏净荷就算当一辈子姑婆,老死家中,也不干你的事!”
她恨恨地址下腰间佩挂的婚约信物,用力往孟朔堂脸上砸去。
孟朔堂不躲不闪,象征恩爱合欢的龙凤玉佩就这么直挺挺砸中他的额头,分毫不差,霎时鲜血自额角落下;但他丝毫未觉,“锵”地一声,玉佩落地碎裂,他只看见了苏净荷肝阳寸断的泪水,他只听见她痛彻心扉的心碎……
从往事中再回神,孟青姐已是哭红双眼,泪湿衣襟。
或许当年她为探真相,假扮丫环莲儿去接近孟朔堂,就是错误的开始……
但……往事已矣,后悔又有何用?
孟朔堂为何对苏净荷悬念不忘?这点令她好奇,想一探究竟。
可过往的情伤创痛,却又教她却步。
倘若这一切……只是个玩笑,那……她能否再承受一次心碎?
朔哥,为何老天要让你我重逢?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明眸远眺,遥问星月,星月却无语以对。素手再度抚上颈边的残痕,思及孟朔对苏净荷的牵念,孟青姐的心更茫然了……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的孟府织造大宅,同样有一个无眠人。
孟朔堂痴痴地看着苏净荷的画像,任凭思绪回忆翻涌。
大掌抚上额际,当时被玉佩砸中的伤口,至今仍残留着浅浅的伤疤。这伤痕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莫忘当时因一时冲动而铸下的大错……
他深切记得那时,当他回过神,追出大门时,苏净荷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他心急如焚,顾不得脸上鲜血如注,即刻策马直奔苏家。然到了苏家,却不见苏净荷,迎接他的只有愤怒至极的苏净荷双亲及大哥,以及满厅满堂为新娘子抱屈不平的亲戚宾客们。
众怒难犯,即便额头负伤,他仍旧狠狠挨了一顿揍,但身上受的伤却依然找不回苏净荷的身影……
那日愤怒的她,决绝拂袖而去,竟是一去音讯全无,即便苏孟两家穷尽心力,寻遍大江南北,四年来就是找不到苏净荷的下落!
天晓得,他日夜思妻,苦寻未果;她却是与他同住在苏州城内,非但不肯相认,还以她的聪明才智,在江南闯下一片天。
“净荷,倘若我早些年就上莲苑去,发现了你,或许今日你早已原谅我,回到我身边了……”孟朔堂有些自嘲苦涩地说着。
窗外月娘温柔浅笑,孟朔堂看着皎洁的月色,心中不自觉涌现了温暖与力量。无需再犹豫了!接下来该做的只有两件事:解开苏净荷当年失踪之谜,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求得净荷的原谅,娶得佳人归,就算要他当无赖也无妨。
他的生命里渴盼有这抹清荷相伴,此生才算得圆满呵!
映荷水榭,荷畔亭,正对太湖,波光粼粼。
宋婉玉一句无心之言暴露出孟青姐在某方面的无知,连带掀了她脖子上那几道痕迹的底;孟青姐一恼火,一声令下,将孟朔堂列作莲苑的灾星,不论是谁,只要敢放他入苑,就准备卷铺盖,回家投靠爹娘去。
说来有趣,孟朔堂好似通晓她心意一般,之后十来天,他就像不存在这世间的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未曾再上莲苑半步。日子又恢复出事之前的宁静,平静得好像孟朔堂不曾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但孟府织造和宁波王府定期送来的补品及药材,却又无时不提醒孟青姐有关孟朔堂的存在。
至交宁波王爷相救于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答谢。差人去宁波王府问过,得知王爷因公离开苏州,处理要务,临行前受为交代,要孟青姐好好疗养,徐家一事,他定会为她讨个公道。当年被毁婚,投水获生机,因缘际会,辗转来到江南,孟青姐一直很感谢老天爷的疼惜,季红和宁波王爷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们,她不可能有今天。
但是……孟朔堂……这个令她又悬又念、又爱又怨的人,本想即使同处苏州,以他的高傲性子,又不喜近,就算她在苏州待上几十年,双方也是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唉,冤家就是路窄。
谁会料得到,卖了宁波王爷一个面子,却给自己惹来了无尽的风波。
时光流逝,随着风和日暖,初夏的脚步渐近,莲荷逢夏,丰姿亭亭,含苞待放,又快到孟青姐最喜的夏日了。
只是莲荷即将初绽,她的心头却不若往年的期盼喜悦,心底有股小而沉的失落,逐日累积扩大。孟青姐不愿自欺欺人,她心知肚明,这深沉又挥之不去的失落,是“苏净荷”思念她的朔哥,却见不到人的惆怅……
可恶的孟朔堂,没事又介入她的生命,撩拨一湖春水,搅乱了她的心,却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彻底断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