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延汗闻言,一边扶起了展靖白,擦擦眼角的泪痕,一边还不忘板著脸数落起没大没小的冷墨:
“你这小兔崽子,说话愈来愈没分寸了,连我你都敢调侃,是不是痒,要我抽你一鞭才舒坦快活啊!”
冷墨龇牙咧嘴地抗议了,“哇!吧爷爷,你好偏心哪,找到了‘湿’外孙,就不疼我这个劳苦功高的‘干’孙子了?”
“我不疼你,会把寻找梦璞,暗中帮忙他的机密任务交予你去办?”达延汗失笑地斜睨著他。
“原来冷兄是受了我外公之托,暗中襄助我的?”展靖白恍然说道。
冷墨掀掀浓眉,“除了我干爷爷,天下之大,谁有那个本事叫我为他奔波卖命啊!”
“冷兄的隆谊盛情,展某不胜感激!”展靖白向他拱手施礼,由衷地致上他的谢意。
冷墨却装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咿呀呀!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当初,我在徐州帮你打架救美,你这个口是心非的仁兄,小器得连个茶水钱都舍不得出,怎么今儿个倒正经八百的跟我打躬作揖了?不把我看做是惹人嫌的程咬金了?”
展靖白微窘地抿了一下唇角,还未及出言辩解时,达延汗已出面为他解困了。
“墨儿,你明知道他处境艰难特殊,必须隐藏自己的真性情,你就别鸡蛋里挑骨头,找他的碴。”
“哇!吧爷爷又替湿孙子打抱不平了,我看我这个快要被打入冷宫的干孙子,还是识相点,看牢自己的舌根,省得一回蒙古,就被偏心的干爷爷赶到呼伦贝尔牧牛!”冷墨矫揉造作地喳呼著。
“别插科打诨了,我与梦璞有正事要谈,你一旁静静坐著,别抢著插花搅局!”达延汗正色提醒他。
冷墨耸耸肩,挑了张靠墙的斑竹椅坐下,庄谐并作的掏掏耳朵,“好吧!你们爷孙俩尽避口沫横飞,长篇大论吧!我这个碍眼的干孙子就坐在这儿当壁虎,不再饶舌,洗耳恭听便是!”
达延汗对他的促狭顽皮,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他迳自拉著展靖白的手坐下,一脸关爱的询问道:
“梦璞,当年血案发生的状况你还记得多少?你是如何大难不死?继而被东初老人收为弟子的?”
展靖白微敛著盾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诉说著那一段隐藏在他内心深处,沾满血泪的悲痛往事。
“自从爹辞了役部侍郎一职之后,便带著我与娘,及所有家丁奴婢离开了香山的府邸,南迁到孤山的别苑定居,当时我才六岁,是个好玩又有点不甘寂寞的孩子,孤山风景虽美,虽有人间蓬莱之称,但,我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镇日面对必恭必敬的奴仆,殊觉无聊,所以一有空,我就偷溜到后山腰的翠心湖去玩,拿著爹的鱼钧,学大人们钓鱼。”他微微一顿,双手恭敬地接过达延汗递来的热茶。
展靖白的父亲展元修本是先皇明孝宗的嫡亲表弟,世袭武清侯,因博学多闻,见识不凡,故深得孝宗赏识,得以身兼礼部侍郎的官职。
二十三年前,孝宗派官员使臣前往蒙古与达延汗合议休兵计画,结束两国长达百年的敌对关系。
当时,出使交涉的官员中,亦包括了略通蒙古语文的武清侯展元修在内,没想到,却在那次议和的重大任务中,他结识了貌美如花,才情出众的蒙古公主敏雅蒙克,两人一见倾心,情根深种,经过孝宗和达延汗的点头之后,遂结成一对恩爱逾恒的异国鸳侣。
两国的关系,也随著他们的结合,充满了光明平坦的远景。
只是某些心胸狭隘,猜忌善妒的朝臣,不断地向孝宗咬耳朵,进谗言,说是担心敏雅公主是达延汗派来卧底的奸细,嫁给武清侯只怕是另有图谋的美人计,为防万一,他们敦请孝宗撤去展元修的官职,让他做个清闲无事的皇亲贵胄比较妥当。
孝宗听了,心中虽不无疑虑,但,他十分信任展元修的为人,更相信他对朝廷的忠心,所以,一直未将那批佞臣的闲言流语搁在心上。
岂知,展元修是个有守有为,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他不愿增加孝宗的困扰,主动辞官,洒然自若地远离天子脚下,携家带眷搬到孤山居住,从此过著不忮不求,清心惬意的消遥日子。
这便是展靖白全家从京城香山搬到西湖孤山的一段因由。
展靖白喝了一口热茶,试著以平稳的语气,继续陈述未完的故事,任回忆像刀锋般,一层又一层地切开他心头的伤疤。
“连著二年,我都把前往翠心湖钓鱼戏耍,爬上树顶抓昆虫当成唯一的消遣,血案发生的前半年,有一天下午,我照例趁著爹娘午睡小憩时,偷了一点馅饼偷溜到湖畔玩耍,谁知我的小天地里多了一名不速之客,那是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乞丐,他坐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握著钓杆,却离水有三、四寸远,就像姜太公钓鱼般,抱著愿者上钩的心态,我一时好奇,便主动跟他攀谈,问他离湖三、四寸怎么可能钩得上鱼,孰料他默不作声,理都不理我一下,仍是直勾勾,一动也不动地望著湖心发呆,我好生没趣,便坐在另一块石头上,握著钓杆迳自玩自己的,谁知坐了半个时辰,连一条小鱼都没上钩,而那位怪里怪气的老乞丐,轻轻地往湖水中挥掌,一条又一条鲜美活泼的鱼儿都被他抓在掌心里,他抓一只,扔一只,好像在表演特技似的,我在一旁简直看傻了眼,后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响,我便收了钩杆,席地吃起了馅饼,那名老乞丐突然转首看了我一眼,我有所感悟,便拿出了另一块馅饼,问他要不要吃,那知,他不发一语,大手一伸,三两下便把馅饼吃个精光,还不客气地伸出手跟我要第二块,我把所有的馅饼都给了他,他还嫌不够,连我手上那块只咬了二口的馅饼,他也不放过,抢了过去,囫图吞枣地吃了个干净。然后,他抹抹嘴上的油渍,神色古怪地瞧了我好半晌,方才开口问我:
‘小娃儿,我吃光了你的馅饼,你恼不恼我啊?’我摇摇头说:‘不恼,你若嫌不够,我再溜到厨房,偷只烤鸡让你吃个过瘾!’那名老乞丐哈哈一笑,说道:‘你敢吃娌扒外,偷东西给外人吃,不怕挨棍子找罪受吗?’,我向他挺著胸脯,摇摇头说:‘不怕,我爹我娘最疼我了,他们才舍不得打我,顶多让他们念上一阵子,数落了个耳朵发麻而已!’那名老乞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了,他模模我的头问道:“小娃儿,你想不想学我那一手挥掌捕鱼的功夫呢?’我惊喜过望,不由连连点头:‘想,想得要命!’老乞丐捻须而笑地对我说:‘既然想,还不赶快磕三个飨头,叫声师父!’就这样,我拜了那位神秘而怪异的老乞丐为师。”他轻吁了一口气,又再喝了一口茶。
“那名老乞丐便是名闻江湖的武林奇才东初老人吗?”达延汗一脸深思的低问道。
“是的,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分,只觉得他行事随性狂放,高深莫测,有时候像个老顽童,有时候又严肃得像个一丝不苟的老学究。”展靖白的眼瞳里散发著一层奇异的光采,对于师专东初老人的多重面貌,充满了一份鲜颖深刻而永生难忘的记忆。
“我向他叩首拜师之后,他便赶我回家,叫我第二天未时一刻,再到湖畔等候他。谁知,他竟然食言爽约,害我好生失望,以为他故意诓我这个不到八岁的小娃儿。我不甘心,连续三天都依时前往湖畔等他,每天都等到申时,太阳都快下山,才怅怅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