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焦芳尽情享乐,丑态百出,得意忘形之际,一支天外飞来的羽毛,如鬼魅般射进了高悬在大厅纬缦上,那个金光闪闪的寿字上,焦芳的管事和仆役们个个吓得脸色发青,双腿发软,而那些前来进贡陪笑的文武官吏及富商,也都紧张恐惧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焦芳更是如临大敌,鸡猫子喊叫地扯著喉咙频唤侍卫保驾,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那些守在府邸外负责巡逻防卫工作的士兵像失了踪似的,没一个人应声出现。”筝儿幸灾乐祸的扁嘴一笑,“这可把焦芳那个贪脏枉法的狗官给吓得浑身发抖,噤若寒蝉,就在他冷汗直流,手脚发颤的当头,一阵豪迈、宛如龙吟的笑声传入大厅,十个头扎黑巾、蒙著面纱,一身劲装的彪形大汉霍然现身,如天将神兵般分占大厅的各个重要进出口,然后,那个专门惩奸罚恶,让贪官污吏为之心悸胆寒的侠盗头头逍遥公子,手持一把羽扇,举止优闲,意气飞扬,大摇大摆从正门迈入大厅,笑著对面色如土的焦芳朗声说道:“焦大人,咱们又会面了,真是有缘,我正嫌上回从你家捞来的那些剥削人民的民脂民膏,不够我拿去陕甘赈灾,没想到,你还挺上道的,今夜又在绍兴老家鱼肉乡民,搜刮金银珠宝替你母亲作寿,啧啧——”逍遥公子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像你这种擢发难数、横行无忌的官吏,我任逍遥最感兴趣了,为了不让你的美意落空,这些琳琅满目的贺礼,本公子就坦然笑纳,替你拿去做做功德。”说著,他潇洒俐落的飞身一跃,轻灵飘逸的坐上了那张陈列著祖先牌位的供桌,好整以暇的摇晃著羽扇,朝著正襟危坐,面带惊惶的宾客不愠不火的笑道:
“各位身不由己的佳宾毋庸害怕,本公子素来只对封豕长蛇、厚颜无耻,借端讹诈的贪官污吏感兴趣,诸位只是胆小怯懦的附庸之辈,本公子虽然不屑,但不致于故入人罪,找你们的碴,只是,今个心血来潮,想请各位观赏一出冠绝古今的好戏,请在座诸位看到精采之处,别忘了鼓掌助兴。”说完之后,他请他的属下把焦芳的锦袍月兑下,只准他穿著一件中衣,绑著双手跪拜在祖先牌位前叩首忏悔,然后面对著所有宾客跪著朗颂论语、中庸、大学,最后又将之吊在大门前的一颗老榕树上,身上挂著一块木牌,上面刻著:
跳梁小丑,免费观赏。
拳打脚踢,奋金有赏。
“此举,让住在附近的乡民个个鼓掌叫好,在逍遥公子的保护下,莫不争先恐后地对著狼狈万状又恐慌不已的焦芳吐痰喝骂、拳脚相向。连那些平日受尽焦芳、刘瑾羽翼压榨欺凌的地方官吏,也都暗暗抚掌称快,欣见焦芳这个奸官被逍遥公子戏弄惩罚。”
“待所有前往围观、吆喝助阵的乡民领了银子,欢天喜地的鸟兽散尽之后,逍遥公子才命人放下吓得宛如一滩软泥的焦芳,逼他在所有宾客面前交出官印,签下切绝书,今后不得借故生端,苞苴公行,否则,他会将官印直接送进紫禁城,交由皇帝老儿处理,办他个贪脏枉法、卖官鬻爵的重罪。”筝儿滔滔不绝的说到这,又饮了一口冷茶,眉飞色舞的继续笑道:
“那些赶去赴会,饱受虚惊的官商也都在逍遥公子的命令下,纷纷签下自己的名字做见证人,而焦芳这个集天下之大贪于一身的奸臣,经此一吓,听说当晚就不支倒地,整整病了一个月,以后只要看到有羽毛的东西,像鸟啊、鸡啊,他都会浑身痉挛,视如魑魅魍魉,三天两头就差人请道士去做法收惊,听说到现在,他仍待在绍兴老家托辞养病,没脸回京里去面对刘瑾和万岁爷呢!”她不亦乐乎地下了个注解,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普下之下,也惟有艺高胆大,侠情万丈的逍遥公子,能让刘瑾那一班党羽闻风丧胆、抱头鼠窜,难怪,朝廷的赏金会随著他的做案次数,迅速地往上攀升,成为全国最有身价的钦命要犯。只可惜,钱买不到人心,朝廷赏金再优渥,也无法让我们这些心存感激和崇拜的小老百姓昧著良心,出卖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曲琬萝明眸中闪过一抹奇异而微妙的光采,“瞧你说得绘声绘影,乐不可支的模样,你又没实际参与,怎知这不是绍兴县的乡民添油加醋的错误传闻呢?”
“小姐,”筝儿老大不依的噘起小嘴,“这可是咱们药善堂的老主顾游老板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常到绍兴酿酒批货,来往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富豪商家,这档事,在绍兴可说是家喻户晓,连三岁小儿都能朗朗上口,江浙一带的老百姓更是如数家珍地口耳相传,只有你闭门造车、孤陋寡闻,才会疑心奴婢我言过其实。”听那语气,还挺幽怨委屈的呢?
曲琬萝眼波流转,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斜睨著她,“筝儿,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逾越权限,以下犯上,编派起我的不是了?当初,我让你跟著我念书习字,可不是让你卖弄学问,乱嚼舌根,跟自己的主子针锋相对来著!”
筝儿见状,慌忙躬著身子,挤出一朵甜美讨喜的笑容,跟薄带嗔的曲琬萝撒娇耍赖,打起混仗了。“小姐,我哪有那个胆在你面前卖弄学问呢?谁不知道你是色艺双全的女才子?我筝儿再怎么斗胆,也不敢在你面前丢人现眼,班门弄斧啊?”
“是吗?你饶舌饶完了吗?”曲琬萝仍是一脸淡然,不为所动的神态。
“饶舌完了,就是马屁还没有拍完,怕小姐你兴奋过头,夜里难眠,筝儿只好就此打住,让小姐你去听周公饶舌、拍马屁去也!”筝儿插科打浑的淡笑道,然后,她轻巧地向乍喜还嗔、一脸无奈却又藏不住笑意的曲琬萝微微一福,“小姐,祝你好梦连连!”跟著收拾起托盘,卷起珠帘,姗姗离去了。
第二章
宁阳侯狄云栖抖抖缰索,意态潇洒的飞身下马。
随行的贴身仆役狄扬即刻挽著马缓,牵著那匹浑身黑亮、仪姿非凡、狂猛不驯的骏马,肩背著一头肥硕结实的死鹿,神气活现地尾随著狄云栖进入那座气势恢宏壮观的府邸。
肃立在大门两侧的侍卫连忙向狄云栖躬身问安,狄云栖随手一挥,“甭多礼了,本爵今天陪万岁爷到景山狩猎,成果辉煌,这头肥鹿便是皇上御赐的,今晚加菜,你们大家都有口福了。”说完,他挑了挑剑眉,低声吩咐狄扬把肥鹿送交膳房处理。
狄扬领命而去,狄云栖则意气风发地步下台阶,经过一条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长廊,准备绕过池上曲折绵延的回廊,穿过林荫浓翳,清泉趵突、绿筱沧涟,轩廊亭右相映成趣的琼林园,回到自己的寝居“绛雪楼”洗涤尘垢,稍做歇憩。
才刚下台阶,穿过拱桥,步上垂柳葱郁、翠竹掩映、秀石玲珑的悬镜亭,宁阳侯府的老总管狄谦已经迎了上来。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狄云栖心中暗暗叫苦,知道狄谦半路拦截,一定又有长篇大论的舌经要念,他运气不佳,闪避不及,索性坐在悬镜亭的石椅上,摆出认命的嘴脸,摇晃著手中的折扇低叹道:
“狄总管,我也不过才离家十天而已,你别像猫盯老鼠似的,净爱找我的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