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在赵蓓莉家,她虽然常有寄人篱下的疏离感,但,她倒是一个非常聪颖可人而懂事明理的好女孩,一大清早,当赵蓓莉仍蜷缩在柔软诱人的床铺里作她的春秋大梦之时,她这个‘同床共枕’的室友早就起床梳洗更衣,主动而殷勤地进入厨房帮忙赵妈妈料理早餐,并随他们赴滨江市场铺货、补货,料理所有细碎的事宜。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善解人意,所以,深得赵蓓莉的父母的喜爱和欢心,并不时主动提议说收地做干女儿。若非,历以宁顾忌赵蓓莉可能会有的反应,她是说什么也不忍心数次婉拒拂逆他们的心意。
然而,在私心里,她早就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义父母了。形式并不是最重要的,真挚的心才是最可贵的,不是吗?
这天傍晚,万华夜市特别繁华热闹,万头钻动的人潮为她们带来了供不应求的生意。
不到两个钟头,许多刚从东南亚引进的摆饰及小玩意都被搜购一空。
赵蓓莉乐不可支的握著一叠为数可观的钞票,兴奋的光彩溢满在她清秀的脸上。‘哇!今天真是满载而归,咱们可以提早收工,不必熬到三更半夜再模黑回家啰!’她喜孜孜地说。
‘先别太高兴,小心钱不露白,你忘了上次我们被一群混混跟踪勒索的事吗?”历以宁笑容可掬的提醒她。
赵蓓莉不以为意的扬起一道秀眉,‘Sowhat?!我们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安然逃月兑了吗?’
‘是吗?’历以宁失笑地白了她一眼,‘上次是我们好运,凑巧欧尔培有在场,更凑巧的是有警察的巡逻车经过!否则,难保不会被劫财劫色!’
‘这——你历大小姐可以安一百二十个心,小姐我早就有防备了。’赵蓓莉一脸慧黠地从背袋里掏出了一罐喷漆和一只口哨,神气活现地昂然下吧说:‘这——哪个手痒又色胆包天的浑球敢打我们的主意,我就在他脸上喷字,教他用菜瓜布洗脸!’历以宁啼笑皆非地瞅著她,一双水灵灵、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盈满了趣意,‘蓓莉,你是电影看多了,还是被漫画书给洗脑了,你以为那些会来勒索钱财的小混混和瘪三是卡通人物?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蛋,他们若没有三两下本事敢随便向别人洗劫钱财吗?’
‘哼,他们就算不是蠢蛋,也跟白痴只有一线之隔,否则,他们就不会傻得甘冒法律的制裁去抢别人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更以为别人会乖乖的坐以待毙的任他们蚕食鲸吞?’赵蓓莉振振有词的说。
忙著收拾善后的历以宁把剩余不多的货品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袋里。她掏出面纸擦拭额上的汗渍,重新把一头乌黑如瀑布般的秀发扎成发辫固定在脑后。‘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就不会被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吓得噤若寒蝉,每天要住在铁栏杆层层包围的房舍中,跟木栅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可怜而悲哀。’
赵蓓莉接过另一包背袋扛在肩膀上,留著一头短发、身型修长瘦削的她,从背后望去常会被别人误解成男孩子。
她拖出她的二手货机车,摆出一个夸张又作怪的绅士动作,‘历以宁小姐,你的护花使者欧尔培先生今晚缺席,要应付期中考试,所以,请你将就点,给我这个机会护送你回家。’她促狭精怪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保证如果沿途不幸遇上歹徒想劫财劫色,我会毫不客气、毫不迟疑的拿起喷漆往你脸上喷洒,免得你的花容月貌比花花绿绿的钞票更吸引人!到时候你若有了什么闪失,我可不好向欧尔培那个大情圣交代啊!’
历以宁被她矫情的动作和言词逗弄得哭笑不得了,她红著脸窘迫又不胜娇嗔地斜睨了她一眼,‘蓓莉,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好端端地扯起劫财、劫色的事来著?’
‘我可是实事求是,一点也没胡说喔!’赵蓓莉煞有其事地撇撇唇,半真半假的哼道:‘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诚如你刚刚所说的,台湾这几年的治安实在是令人担忧焦灼,而根据正常的判断,一般歹徒遇见了我这种长相安全,乏善可陈的男人婆,恐怕只会洗劫钱财,而没兴趣做更多的骚扰,如果对象换成天生丽质的你只怕难说啰?!所以——’她戏谑地眨眨眼,‘这人长得平凡正常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让色欲熏心的歹徒倒尽胃口,而和你保持一百公里以上的安全距离!’
‘瞧你!愈说愈荒诞离谱了。’历以宁没好气地瞅著她数落道:‘如果你妈要听见你说的这些话准会被你气得火冒三丈、七孔流血的!’赵蓓莉不以为忤的耸耸肩,大剌剌地跨上她的破机车,戴好安全帽,一等历以宁就座,她便快速地发动引擎,急驰而去。
‘她要七孔流血我也没法度,谁教她的遗传因子是如此的精确可怕,把我的长相和个性都拷贝得如此维妙维肖,害我连一点选择和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常常对著镜子兴叹造化弄人!’她叽叽咕咕的声音伴著隆隆的引擎声中回荡在空旷却不失热闹生气的夜幕中。
历以宁抿著嘴角再度失笑了,但,她真的是拿古灵精怪、反应敏捷的赵蓓莉没辙,所以,她只好让无奈而控制不住的笑意慢慢扩散在她那张五官分明,清灵姣好的容颜上,一抹温馨的感觉也跟著微笑轻轻地拢上她的心扉。
***
一下机车后座,历以宁心魂甫定的尚来不及出言数落赵蓓莉那近乎狂飙而擅于钻营蛇行的驾驶技术,她的目光已被伫立在赵家公寓台阶的叔叔历仲贤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娇嗔妩媚的笑靥立刻被怔忡疑惧的神色所取代。
赵蓓莉也马上察觉到她怪异而出奇静默的反应了。
对于历以宁这个嗜赌成性、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愧为长辈的叔叔,她除了不屑、反感和憎恶外,对于他无孔不人、死缠活赖的本领她真的是佩服极致又束手无策。历以宁心中更是有著千言万语也无以道尽的无奈和痛苦。
嗜酒如命的父亲已经在她悲惨而黯淡无光的童年岁月里制造了太多挥之不去的梦魇;要在她幼小脆弱而无比沉重的心灵种下永难磨灭的阴影。
案亲死了,她虽然伤心悲痛,但,相对的,悬在心头的十字架也跟著解除卸下了。
谁会料想得到,她那个小时候还买过棒棒糖给他的叔叔会在迷上赌博弄得家破人散之后,厚颜无耻地纠缠上她。
罢开始只是两、三千就可以打发他无理取闹的纠缠,但,慢慢地,他的胃口愈养愈大,赌博的瘾像吸食吗啡般腐蚀了他做人的尊严,也让他沉溺其中无以自拔……家破人亡的教训只是在清醒时的一阵震痛而已,事实上,他的理智早就被赌博的乐趣给吞噬了。
为了筹凑赌本,他像吸血鬼般如影随形,把历以宁当成他的摇钱树,不管历以宁躲到天涯海角,他都有办法找到她,进行鬼魅般的索讨和压榨。
历以宁对他如黑洞般深不见底;有无休止的需索贪婪,早就从同情、悲悯的心态转换成一种深沉而疲惫的无奈了。
‘叔叔,你的赌本又输光了?所以,尽避夜凉露重,尽避蚊子猖獗,你仍然不畏辛苦地等候在这里守株待兔?’她不徐不缓的开口打破这份令人极不舒服的沉寂,幽柔沉静的语气里比平时多了一份辛辣尖锐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