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紫若的情况如何?我一回到家就听爷爷说她出了车祸,我连澡都来不及洗就赶来医院。”
令辜允淮觉得诧异惊讶的是,看起来文静典雅、温柔可人的席紫筑,也有尖锐强硬的一面;但见她绷着脸,不苟言笑的冷声哼道:“哼,聂子擎,我妹妹不需要你这个罪魁祸首虚情假意的关心,如果不是你教她学会狂飙机车的艺术,她今天也不会冤枉的差点丢掉了性命!”
聂子擎对于她犀锐而凌厉的指责,只是面无表情的撇撇唇,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儒雅出众的辜允淮一眼。“我是虚情假意,但你这个做姊姊的又手足情深到哪里去?你妹妹伤重住院,而你居然还有闲情雅致,和男朋友坐在加护病房门口谈情说爱?”
奔允淮脸色一顿,还来不及开口为自己辩解之前,席紫筑竟出人意表的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巧笑嫣然的说:“你要是看不惯我男朋友对我的温柔体贴,你尽可以打道回府啊!可没人强留你在这里做个义愤填膺、又惹人嫌的电灯泡?!”
聂子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他立刻用冷笑来掩饰。“我本来还以为你在台大这个最高学府多读了几年书,耳濡目染,修养和内涵一定会有惊人的改变,结果只是证明你的脸皮愈来愈厚,其他的还是跟以前一样肤浅幼稚!”
怒火倏地燃亮了席紫筑明媚的双眼,也让她无法顾及辜允淮的想法。她怒极反笑地抿抿唇,一字一句地慢声反击着,“我这个幼稚肤浅的台大学生,再怎么不长进争气,也好过你这个只会纸上谈兵,拿着颜料彩笔,梦想自己会成为第二个毕卡索的大画家好多了,至少——我还分得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白日梦?”
聂子擎的脸色倏然铁青成一片,他下意识地握牢了拳头,竭力控制脾气。“很好,你这个长了一口毒牙的白雪公主,羞辱别人的本事的确教人刮目相看,我聂子擎虽然只是个不自量力的梦想家,但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和你这个刻薄尖酸、势利高傲,连梦想是什么也搞不清楚的女皇一般见识。”话甫落,他就僵硬地挺直背脊,甩甩头,迈着洒月兑而高傲的步履离开了医院。
霎时,加护病房外的气氛又骤然回到了原先的沉寂和僵滞。
席紫筑在辜允淮那双深奥难懂又若有所思的眸光注视下,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一张妩媚娇柔的脸庞没来由地飞上两朵红云,一颗紊乱如麻的心更是跳跃得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必雅娴正巧就捡在这微妙而令人慌乱无措的一刻回来了。她细细端详着女儿脸上那一片生动醉人的红潮,不禁自作聪明地笑了起来,笑得眉弯眼开,更笑得辜允淮和席紫筑困窘万分,手足失措。
席紫若一睁开酸涩虚弱的眼皮,就看到姊姊席紫筑那张美得既古典又无懈可击的容颜。
她里面动着干燥似火的嘴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一片烧痛,而她的声音,粗嗄难听得像鬼叫的青蛙。
“我——我怎么了?”
“你发生车祸,整整在医院里昏睡了二十六个小时。”席紫筑笑意盈盈地告诉她。
“哦,那——妈——她有没有生我的气呢?”她期期艾艾的嗫嚅着,私下却暗暗责怪老天爷不够意思,为什么不干脆让她从此昏睡不起,至少让她昏睡个十、二十年,那时候她已经三、四十岁了,而她那个死要面子、锲而不舍,硬要逼她考上大学的母亲,大概也没有那个雅兴和精力再来逼她这个“高龄考生”重考大学了。
“气你?”席紫筑促狭地望着她笑了一下。“她怒发冲冠的差点没冲进手术室,帮医生在你那个冥顽不灵的脑袋上开一个洞,好让你清醒清醒,别老是莽莽撞憧,让她提心吊胆,伤透脑筋!”
“那,她为什么不干脆在她自己脑袋上开一个洞呢?看她能不能看开一点,别老是逼着我重考大学。”
“这——你恐怕就要大大失望了,因为,妈并没有因为你的劫后余生,而改变让你重考大学的初衷。”她故弄玄机的停顿了一下,望着紫若那张即刻皱得像小老太婆的病容,趣意横生的笑道:“相反的,她连家庭教师都替你找好了,现在就等你康复出院,一切就要迈入轨道了。”
“哪个不知死活的蠢蛋愿意接下这个吃力又不讨好的工作,愿意屈就我这个朽木不可雕也的笨学生?”席紫若怏怏不乐的说。
“说起来,这个家庭教师跟我们也是满有渊源的。”席紫筑递给紫若一个既神秘又娇美动人的一笑。“而且跟你更是有缘!”
席紫若被姊姊那喜盈盈又容光焕发的神态撩起旺盛的好奇心。“哦?我什么时候这么倒楣,跟他结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师生因缘来着?”
“你如果觉得倒楣,要怪就要怪你自己了,谁教你要瞒着我们偷偷买了那辆破机车?又偏偏不知道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撞上一辆昂贵的BM
跑车,也替你自己撞来了一个现成又免费的家庭教师。”席紫筑笑容可掬的说,“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席紫若的双眉这下蹙得更紧了,“我怎么这么倒楣,连撞车都能替老妈找来满意的家庭教师,我看我这个大难不死的孙悟空,再怎么钻营挣扎,也逃不出老妈那个如来佛的手掌心。”
席紫筑被她那自哀自叹的表情逗笑了。“别人在福中不知福了,你撞了人家名贵的跑车,把人家的后车灯和板金都撞碎、撞凹了,人家没找你索赔,还愿意免费替你补习,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若不是他和我们家是旧识,他母亲和妈是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你求人家,人家还不见得愿意教你呢!”
“人家,人家,”席紫若没好气的撇撇嘴哼道,“这个害我倒楣撞上的‘人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人家可是耶鲁大学的法学硕士喔,你可别小觑了他。”
席紫若的小嘴噘得更高了,“耶鲁?我管他是耶鲁还是粗鲁大学毕业的,反正——我不欢迎任何人鸡婆来当我的家庭教师。”
此话甫出,一个温和斯文而隐含笑意的男性嗓音便在病房门口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这个家庭老师的角色这么不受欢迎,否则,我一定不敢贸然接下这份工作。”
席紫若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高高瘦瘦、相貌俊雅、气质出色的陌生男子,静静伫立在病房门口,手上还捧着一束盛开清妍的香水百合,而他那双熠熠生辉,比满天寒星还要璀璨的目光,此刻却定定地、像电磁般停泊在她身上。
而一向在男孩子面前落落大方、洒月兑惯了的席紫若竟忸怩不安地快速转过视线,一颗因生病而变得羸弱的心脏竟反常的加快了跳跃的速度,撞击得她躁热难安,弄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席紫筑一见到辜允淮,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辜大哥,你别听紫若胡说八道,她是使小孩子性子,你可别当真。”
奔允淮却露出了云淡风轻的一笑,并把手里的鲜花递到席紫若面前。“我希望你能看在这束漂亮的鲜花份上,原谅我这个不经过你本人同意,就率然答应要替你补习的冒失鬼!”
他温文的调侃和不失谦谦君子风度的幽默感,一下子就卸去了席紫若的防卫和别扭,并不由自主地对他绽出了纯真明朗的笑靥。“没关系,不知者不罪,你现在及时更正你的错误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