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茵茵而言,这可是她生平头一回赏花灯,因此兴奋之情不在话下。
不过,由于个头太过娇小,茵茵困在密不透风的人潮里差点没法儿呼吸,幸亏费隽淳时时留意她有无被推挤的人海给淹没,否则她早不知被挤到哪个地方哭着找回家的路了。
“记得跟紧我,不然咱俩要是被人群冲散,恐怕会很麻烦。”他低下头来仔细叮嘱她。
“我知道,我会紧紧跟住你的。”茵茵才刚点头,发觉他牢牢握住了自己的手,心里暖暖的,脸颊也因空气流通不易而胀红。
迎灯队伍先以火流星开道,继而是弹柱火把、彩旗硬牌、管弦丝竹,然后是山水花卉灯、飞禽走兽灯、虫鱼蜂蝶灯、亭台楼阁灯、珠帘伞灯等等,最后又以火流星殿后。
星芒彻天,珠光灯海,看得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茵茵像个乡巴老,瞪着大眼张着嘴,看着一支支璀璨夺目、色彩绚丽的迎灯队伍从面前行过,她简直不敢眨眼,深怕错过了任何一盏花灯。
她从不知道元宵赏花灯是这样壮观的景象,过去在淮霖镇没听说过,到了城里也没想过可以亲眼见识到,如今,她可真是开了眼界了!外头的世界果然充满了惊奇,若没有他,她根本看不到这一切美好。
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再往他身边靠拢些,虽然这是多此一举,但费隽淳却没有忽略她的小动作,望着前方,他的唇角扬起一抹会心的微笑,握着她柔荑的大掌紧了紧。
茵茵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能和心爱的人牵着手一块赏花灯,偎在他身边,感觉他即使处在人群里仍是那般俊逸出众。真不明白她柳茵茵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如此的疼爱与呵护?
游灯结束后,费隽淳带着她来到彩楼相对、旗帜飘扬的食店聚集之所,他们选了间名为“长庆楼”的酒楼。里头高朋满座,放眼望去,坐的全是些锦衣富庶的达官贵人或文人居士。
在店小二的热络招呼下,他们走上二楼,高高的木屏风,围成一问问精致雅座。在挑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后,费隽淳点了些小菜与水酒,店小二便赶忙离去,后头还有客人等着伺候呢。
看完花灯,心情还处在亢奋状态的茵茵,一发现往栏杆外望去还能瞧见整片的灯海奇景,不禁又沉迷地趴在横梁上看得出神。
“真有这么好看吗?”
饼了十分钟,费隽淳的问话“咚”地敲醒看花眼又失了神的茵茵,她蓦然回过头,才瞧见桌面早堆满了一道道可口菜肴,她竟浑然不觉。
“对不起,我看得傻了。”她歉然地搔搔额头,才举起筷子。
“快吃吧,这些菜都是这家店的招牌,冷了不好下胃,否则我就让妳一直看下去了。”他不以为意地夹了块炸得酥脆的香橙丸到她碗里。
茵茵的眼角余光忍不住又飘到外头偷看了几眼。
“庄主,你觉不觉得这些花灯实在很美呀?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奇怪又漂亮的花灯。”
费隽淳蹙着眉忖度了下,神情有些恻然。“我也没见过。”
“你也没见过?”茵茵吃了一惊。
“我和妳一样,头一回参加这么盛大的游灯盛会。”
“怎……怎么会?”听到这出人意表的回答,她期期艾艾地歪了嘴巴,险些拿不稳筷子。
“很奇怪吗?”他兀自耸肩,执起酒瓶倒了杯酒到杯里,再举杯啜饮。
“这样不是很可惜吗?错过了这么多年的灯会……”忍不住扳起手指数只,计算他至少错过了二十多年的盛会。
“没有人陪,独自一人前来赏灯有何意思?”这句话说得像在自语,没细闻就让周遭嘈杂的谈话声给掩盖过去,但茵茵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像在培养勇气似的深吸口气。
“如果庄主喜欢赏花灯,以后每年我都愿意陪您一块来。”她努力地控制微颤的牙齿与音量,却回答得和他的自语同样小声。
从费隽淳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听到她说的话,他仰首再喝了一杯,待放下银杯时,深邃黑眸流露出内敛的关怀。
“站了一晚上,妳的腿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还好,有点儿酸,但不碍事。”她咧嘴轻松地笑说。“不过好几次我都想跳起来跟着人群欢呼,后来才想到自己的腿还没完全痊愈……”娇俏地吐吐舌尖。“所以还是忍住了。”
“托妳的福,我才有这机会见识这灯会奇景。”
“怎么会?”她睁大眼珠子拼命摇头,讨好似的将嘴巴嘟得又翘又高,连带抓着筷子此手划脚。“应该是我托您的福才对,否则以我这奴婢的身分,恐怕也没机会出来凑热闹,还来这么高级的饭馆里吃东西呢。”尾音拉长之余,还夸张着脸上的表情。
费隽淳忍俊不住,严峻的嘴角略微松动,漾开一弧开朗的笑痕。
见他笑了,茵茵自己也开心地瞇着眼笑了。
知道她渐渐不害怕自己,费隽淳心里感到十分欣慰,他凝注着她的稚气笑颜,突然间伸出手掌,覆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别净顾着说话,快把桌上的菜吃一吃吧,都是为妳点的。”
脸上忽地飞上一抹红,她听话地将一道道从没吃过的珍品佳肴给扫进肚子里,大概是真饿了的关系,每道菜都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倒让他有些吃惊。
放下筷子,茵茵连喝了好几杯清茶,消除口里油腻的感觉,并打了个小小声的饱嗝,不由得掩嘴傻笑。
“我吃饱了。”
他微笑。“是啊,妳今儿个的食欲真好。”
“因为这里的菜好好吃哦,也难怪生意这么好。”茵茵直率地回答。
“还想吃点什么吗?”
“不了,再吃下去很快就肿成一颗球,到时候马车会载不动我的。”她自我揶揄着,灿灿落转笑靥。
“妳若肿成一颗球塞不进马车里,我也会负责背妳回去的。”
茵茵痴痴地望着他,觉得他带给自己的恩惠,已不是她下辈子作牛作马所能报答得完的。
“庄主,你对茵茵真好。”
费隽淳没再说什么,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温暖的家!”举起手,她精神奕奕地附和。
家?
费隽淳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一个“家”字,勾动他心头多少心事。
但他知道,他会真的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就在不远的将来。
不过才拐个弯瞧见那扇阴沉沉的漆木红门,玉宁的心头便无可避免地感觉到凝重,这重量压在胸口可以让人喘不过气,甚至是无法呼吸。
这段路,是她有生以来走得最为艰困与恐惧的一段路,她从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要走进那间房而如此心慌、如此忐忑,像入了地狱要走到阎罗王面前接受审判的感觉一样。
即使如此,玉宁还是战战兢兢地来到门前,伸手敲了几下门板,然后屏着一口气等待响应。
“是谁?”里头传出马云盼森冷的声音。
“二夫人,是我,玉宁。”
“嗯,进来!”
进了房里之后,玉宁转身将两扇门关紧,然而大白天的,这房间的窗户却全部封闭,并做了帘子整个遮断阳光,霉味、潮湿味加上房里透着阴森鬼气,教人待在里头莫不毛骨悚然。
拖着再沉重不过的步履,玉宁恭敬严谨地福了福身,不敢让心里的畏缩表现在脸上,一切力求自然与镇静。“奴婢向二夫人请安。”
懒洋洋倚在几上的马云盼,失掉了以往的丰采,没上浓妆的脸泛着黑潮、嘴唇发紫、眼珠上布满血丝,却闪着异常刺眼的光芒,而那张脸孔也因长时间闷在房里显得气色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