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班后,我像平时一样先到茶水间弄杯咖啡,打算留下来把一些文件看完,没想到会计小姐居然等在那里,一看见我就开始宽衣解带,要把她的第一次献给我,还说什么她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把我吓得半死……”想到那位道貌岸然、打扮保守的会计,在古板的套装之下竟穿着黑色蕾丝的吊带袜,一阵恶寒就从脚底窜起。
“当然,我拒绝了她的献身,一个巡逻的警卫刚好在她哭得唏哩哗啦的时候经过,从那不齿的眼神,我马上知道他咬定我就是罪魁祸首,可是人家小姐已经够羞愧了,我也不可能把事实告诉他。隔天会计就辞职了,可是各种谣言也不胫而走。”唉!血泪交织,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保住了贞操,名声却在一夜之间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会计以为我对她笑是为了勾引她,而她也很乐意被勾引。说穿了,就是我这张脸惹的祸。”他愈说心里愈不平衡。“别人的微笑叫做平易近人、善良可亲,我的微笑却叫做风流成性、玩世不恭。”
玩世不恭?应该是老天不公啦!
肩上忽然传来一阵像是喉咙发出的怪声,花拓倏地止步,扭过头睨着那颗黑色的头颅,一道浓眉扬了起来。
“宇净,妳在偷笑吗?”他看不见她的脸,也觉得难以置信,不过那个声音真的很可疑。
“对。”有问必答的老实头承认。
然后一小串轻轻的、浅浅的笑声扬起,有着久旱逢甘霖的珍贵,也有着雨滴的纯净无瑕。
他细细地将短暂而陌生的笑声收藏在记忆里,心,彷佛要融化了。
她不常笑吧……
“真高兴本人的悲惨际遇还能娱乐大众……”他意思意思地嘀咕两句之后继续往前走,原先的忿忿不平已褪。
片刻之后,她说:“一个人对自己的容貌别无选择。”
“没错、没错!”于我心有戚戚焉啊!
“如果你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误解?”
“我……”他一时答不上来,一直认为她不擅言词,她却能说得他哑口无言。“宇净,现实社会比妳想象的复杂许多,人跟人之间的相处也不是那么简单……”他只能这么回答。
她转过头,凝视着那愈来愈熟悉的脸部侧影。
“我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如果老是介意别人对你的看法,生活不就变得很辛苦?”
“……”他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想反驳又不知该从何启齿。
到底该说她太过天真、不懂人情世故呢?还是该说她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你就是你,花拓,一个很好的人,不管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而且……”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我想我喜欢你的长相。”
他怔了。
总是压在心头上的介意,因这简单却真诚的几句话,突然失去了重量。
类似的话,姑婆也说过,但这个相识不过几天的女孩,却在他胸口注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这时,原本搭在肩上的两只纤细手臂环绕住他的颈项,她似乎想借力调整姿势。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无疑是种折磨,紧贴着背上的软玉温香再度考验着花拓的定力。
“别动来动去。”他微侧过头,语气有点可怜兮兮。
“嗯。”她很听话地不再扭动。
他松了口气,迈出两步之后却又赫然止住,像受到重大惊吓似的瞪大双眼。
罢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刷过脸颊,温温的、软软的,就像──
不会吧……可是那种触感又真的很像是……那……那个……
他觉得自己连脑子都要结巴了!
她、她亲了他,可能吗?
会不会是她不小心碰到他的脸颊,纯属意外?
还是因为他色欲熏心,开始产生幻觉?
所有的猜测、挣扎皆无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出答案。
“宇净,刚才妳是不是有……有碰到我的脸?”他斟酌着字眼,总不能不要脸地问“妳有没有偷亲我”吧!
“没有。”
“喔。”就他对她的了解,她不撒谎。
没有就没有,他干么要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失望……
她把头靠回他肩上,向着街景的小巧脸庞显得若有所思。她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也不确定为什么要否认,两者都是凭直觉所做出的反应。
不过她发现,原来说谎并不难。
“花拓……”
“嗯?”
“我今晚玩得很高兴。”这是真心话。“谢谢。”
他垂眸注视着随着人身移动的影子,朝一边扬起的唇角突显了那个迷人的酒窝,唯一与这张狂放而性感的俊容不协调的,是那双桃花眼底盛着的无尽温柔。
“不客气。”
一具完好的公共电话出现在几步之外,两人都彷佛未曾注意。
他不介意再多背她一会儿。
她则贪恋着那温暖、厚实的背。
即使在都市的水泥丛林间,仲夏的夜晚仍不减其魔力。这一夜,两缕灵魂间的牵系,难断。
第六章
柄二的时候,姑婆曾差他到商店替她买卫生棉,替他结帐的人是店主的女儿,好死不死地也正好是他的同校同学,当时他只觉得很想死,要不然化成泡沫消失在空气中也行。
长久以来,他一直认为那是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次经历,但是他错了……还有比那更糟的。
比方说,到租书店租书。
租书没什么稀奇,但一个身材高大、生着一双勾魂桃花眼的三十岁男人租了十来本以美少女画像为封面的言情小说就很引人侧目了。
稍早在花宅里,黎宇净又遁回房里看书,花拓灵光一闪,想起公司里的一些女职员和工读生常在休息时间捧着看的爱情小说,于是他以买东西为借口,决定出门找些一般女孩看的“正常”读物给她换换口味。
即使不再认为她有什么自我毁灭的倾向,他还是希望她能看些内容光明美好的书籍。虽然他对这些包装漂亮的言情小说没什么概念,不过既然女性读者这么多,应该也算得上是健康又富娱乐性的书籍。
只不过,这个带着一丝“洗脑”嫌疑的计划显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瘪台后面坐着年过五旬的店老板,面无表情地着手登记的工作,但小小的眼睛不时自老花眼镜的上方睨着这个刚加入会员的顾客,每输入一本小说的数据,就瞟他一眼,如此反复了好多次。
“这些是我妹妹要看的……”花拓一直告诫自己别去在乎旁人的目光,但那批判的眼神,摆明了认定他如非变态,就是居心不良,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嗯哼。”店老板干脆用鼻孔回应。骗肖喔!八成是想从小说里学些招式去拐无知少女!
“她生病待在家里,所以我来替她借些──”
“下礼拜三以前还书。”
平板无情的语气硬生生地截断他,花拓只能闭上嘴,一脸忍辱负重。
终于,动作慢吞吞的店老板完成一切租书手续,花拓提着一整袋的小说,快步逃离这种令人难堪的场面。
“啊!”女性的惊呼响起,接下来则是物品啪啦落地的声音。
流年不利,灾星高照,花拓一走出书店便撞上了人。
“啊!抱歉、抱……赵小姐?!”在错愕之间,辗转得来的芳名月兑口而出。
翦翦水眸一抬,赵欣怡也显得讶异。“花先生……”
花拓倒是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对自己的恶名远播,他很有自知之明。桃花眼这时往下一看,那种只想当场暴毙的感觉又回来了。
印着美少女画像的小说正散落一地,一双双水汪汪的明眸像是在等着看他如何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