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材修长结实,背脊挺得像笔杆一样直的灰发男人定近,她的视线立即被吸引。
他看起来就像二十五年后的罗汛,只稍矮个几公分,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两人的血缘关系。
“你来做什么?”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随即恢复漠然。他直视着罗汛,彷佛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完全不存在。
沈千渝倒是对身为隐形人颇有心得,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在心中默默地修正自己的观感。这个男人虽然和罗汛外貌神似,但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比较起活力四射的罗汛,他显得相当冰冷,冷得让人不自觉地想避得远远的。
她忽然能了解罗汛何以会在多年前月兑离这座显然欠缺温情的华宅。
“我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要不了多少时间。”罗汛把打发管家时说的话重述一遍,平静的语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在你当年踏出这扇大门、恢复罗姓的那一刻,就完完全全地跟唐家切断了关联,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关于你的事是我应该感兴趣的。”他不带丝毫感情地补充:“你应该知道,唐氏企业目前被我那愿意担起家族责任的侄子经营得有声有色,他也是我遗嘱中的法定继承人。”
这时沈千渝感到握住自己的大掌微微地收紧,本能让她迅速地回握了罗汛一下。在震惊于灰发男人的无情口吻之际,这种无言的交流也在她心中激起一种特殊的甜蜜。
她知道自己该保持沉默。这是属于罗汛的一场仗,他必须自己打。
“放心,我对你的遗嘱内容没有什么兴趣。我今天会来,主要是因为我爱的女人想要了解我的出身背景。”他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戴上了无表情的面具。
“另外……或许你能二话不说地断绝父子关系,就像放弃一笔失败的投资,但恐怕我没有那么高的段数,我发现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她。”
沈千渝很确定灰发男人的脸色变了变,他的视线在他们进门之后首次投了过来,锐利的审视使地不由得往罗汛偎近,寻求熟悉的温暖。
她感觉自己像强光照射下的一粒灰尘,既微不足道,却又无所遁形。
“就是她?”他轻笑了一声,但皱纹环绕的双眼中不见一丝笑意。“多年前我就认为你的判断能力不佳,看来到今天还是没有改善多少,就像你当初决定放弃真正的事业而改玩没前途的相机一样,你的选择总是与众不同。不过坦白说,我对你的品味并不感到太讶异。”
罗汛不怒反笑,愉快的神情底下透着隐隐的威胁。“你可以把宝贵的意见保留给唐氏企业和那可怜的傀儡堂弟,我碰巧相当满意自己的选择。”
愤怒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沈千渝觉得她已经濒临爆炸的边缘--不是为了自己所受到的羞辱,而是为了罗汛。
“唐先生。”她的手心在冒汗,但罗汛认出那种拿破仑出征前的气势,他没有阻止她。“我有一群性格古怪的家人,他们一直让我伤透脑筋,但今天我终于了解他们有多么珍贵,我知道你不认识他们,也不在乎,但我的重点是,无论他们有多特立独行,我们一家人总是彼此关心。”她换了口气接着说:“而你,唐先生,你根本不懂得家庭代表什么,也不知道你的儿子有多优秀。如果你看过罗汛的作品,就会知道他是个杰出的摄影师,不过我又能指望什么,似乎除了那伟大的企业之外,你什么都不关心。你或许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但根本就不配当一个父亲。”
慷慨激昂地说完一大串,她顿时觉得舒坦多了。
男人的脸色转为铁青,然而一个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终究较擅长掌控自己的脾气,冷漠的神情很快地重回那张脸上。
“如果你们的话已经说完,就可以走了,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转头欲召唤管家。
沈千渝张口欲言,却被罗汛阻止了。
“不用麻烦了,我们知道怎么出去。”他说完之后便拉着她迈出门坎。
罗汛的步伐很大,她几乎得小跑步才跟得上。老旧的吉普车就停在漂亮庭园的一座雕塑旁。他在两人都上车之后发动了车子。
砰!车子碰撞上某种东西的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那座三尺余的艺术品已经横躺在地上。
“糟糕!不小心的!”他意思意思地叫了一下,头也没回地将车子开出黑色镂花大门。
她敢对天发誓,他是故意的。
回途中,他突然抛给她一个很痞的笑容。“妳真的认为我很优秀、很杰出?”
“你是怎么搞的?还有心情问这个?”她一肚子火地瞪着他。“你怎么可以让他那样对待你?”
“不然妳要我怎么办?”他耸耸肩。
她也不知道。“至少你可以反驳他啊!他太过分了,居然还有胆暗示你逃避家族义务,明明就是他先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我有妳维护我就够了。”
“我是认真的!”她恼怒地说道:“他好无情,气得我想把你的摄影集砸到他脸上。我敢打赌他从来没看过你的作品,怎么可以就这样批评你?!”
“我也是认真的,千渝,从来没有人像妳那样挺身为我说话。”
她的脸红了起来,音量也降低。“我只是说出事实。”
“我知道,那是我爱妳的原因之一。”
“噢……”她的双颊更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习惯听到这句话。“我真的是为你抱不平……”
“千渝,无论我多想否认,我的身体里还是流着一半他的血液。”他平静地说道:“况且以我这个年纪,至少该学到一件事:你不能强迫一个人改变,除非他自己愿意……相信我,我试过不少次。”
她闭上嘴,猛然发觉他并不比她好过。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将近五分钟,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路面上。她认为他在自我疗伤。
“罗汛……”她想不出话来安慰他,只能笨拙地说:“你……你跟他完全不一样,你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沉默不语,莫测高深的神色令她更加担忧,她不喜欢看见这样的罗汛,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讨厌,她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的嘴拙!
“千渝……”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嗯?”她怀着希望地应道。
“妳要不要跟我上床?”
“呃?”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听懂他的问题,顿时小嘴大张,双颊也在倾刻间燃烧了起来,但她这次拒绝再被他吓住。
“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她面红耳赤地斥责他。“亏我还在担心你的感受,你却只能想到那回事!”
“我是当真很难过,脆弱的情感也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过要安慰一个心灵受伤的男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身体上满足他的需求。”
表话连篇!要命的是,她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想拒绝。
“除……除非我们以婚姻作为前提。”挖空心思之后,她终于想出应对之道。
嗯,不错!她为这句既镇定又不失尊严的声明感到无限骄傲。
他怔了一下,星眸中出现笑意。“妳在向我求婚吗?”
“我……我才不是……”她又结巴了起来。呜……尊严又扫地了啦!
“既然如此。”他假装没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痛下决心的模样。“我想我也只好娶妳了。”
沈千渝在快乐和气恼之间徘徊,不确定自己应该高兴得欢呼,还是该重重地踢他一脚,许久之后,她终于认命地选择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