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中罕见的凝重逼得她直视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直觉告诉她他不会做这种事,她张开嘴欲坦承自己的想法,随即却又闭口不语。
那又如何?事实证明,听从直觉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顽固地别开脸。
“千渝。”他温柔而坚定地捧着她的脸庞。“我知道我跟妳的好男人标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是我也不会去做的。比方说,我绝对不会为了逃避责任而放弃自己的小孩。”他用大拇指搓揉着小巧的下巴,平时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上出现一种她从未察觉过的愤慨与脆弱,彷佛他的每一个字皆出自切身经历。
“妳相信我吗?”
望进那对闪烁着期待的漆黑眼眸,她忽然发现他似乎很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相信唐菱是你妹妹。”在考虑之后,她终于点头。“也相信你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谢谢。”他如释重负地咧开嘴,那种带着-缕稚气的笑容几乎瓦解了她苦心建立的防备和佯装的冷漠。
不行!千万不能心软!尽避她相信不会有突然冒出来喊他爸爸的小孩,却不代表他就因此变成了一个正直、诚实的男人!他依旧是那个说谎不用打草稿,并以玩弄她的感情为乐的狡猾份子,否则他不会恶意地破坏她和曾俊杰的交往,更不会将爱的告白像丢垃圾一般随意地抛出。
包何况,罗汛和她的价值观以及生活习性根本南辕北辙,即使他当真对她有那么一丁点好感,两人在一起也不可能有什么未来。任何有点理智的女人都能认清这点。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她拚命让自己显得面无表情。
“嗯。”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不太能确定她的态度意味着什么。
“很好。”她用力地将他推出门坎之外,动作迅速得令人措手不及,他差一点就跌在地上。
“再见!罗先生!”
砰地一声被阻绝在屋外,罗汛不敢置信地瞪着紧闭的大门。
“千渝!”他握拳敲打着门板。“快开门!妳是怎么回事?”
她铁了心肠不去理会外头的叫喊,一转身却瞥见楼上纷纷从自己的房间里冒出来的每一颗沈家头颅,显然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门口上演的好戏。
“你们谁都不准让他进来!”她杀气腾腾地瞪遍了每一张脸,甚至没浪费口水解释“他”是谁。
震慑于那股骇人的气势,像嗅到危机的乌龟般,楼上的每颗头颅又一个接一个地缩回自己的壳内。
懊死!这个女人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他怎么又降格成了“罗先生”?
罗汛幸悻然地踱回院子里,一坐在吉普车的车头上,努力地思索着目前的最新局势。
他知道千渝在乎他,否则以那刻板、拘谨的个性,她不会在他面前暴露出软弱的一面,更不会让他有机会几乎成功地引诱她上床。
向她坦承自己的感情之后,他蓄意不去敲她的门,为的就是要让她采取主动,亲口承认她的感觉,没想到现在……
可恶!误会冰释之后,她不是应该兴高采烈地投入他的怀抱吗?故事理当到此结束,从此以后他和他的小迸板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不是吗?
罗汛低声发出一连串的诅咒,脑子同时飞快地运转着,试着找出事情出错的地方。
两只流浪狗这时从某个角落冲出来,一只兴奋地在他脚边摇着尾巴,另一只则相中车子的一个轮胎作为小便的据点。
“『梵谷』!”他为时已晚地吆喝。要区别两只狗的画家名字并不难,正在解放的那只缺了一边的耳朵。
“狗仗人势……”他没好气地瞪了牠们一眼。
“坐在那里不热吗?”一阵男中音慢吞吞地响起。
罗汛怔住。“不会。”经历过中东沙漠的摄氏五十度,这点热度对他来说已是小意思。“你不写稿了?”他转向沈家长男。
沈千廷耸耸肩,斯文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沾着黑色的油墨。“文思枯竭、心有旁骛。”他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还以为千渝不想让你们家的任何人跟我打交道。”她在关上门后的怒吼可能连城市另一端的居民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别让你进门,却没说我不能出来,何况我也把门锁上了。”看见罗汛怀着希望的脸孔,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又缓缓地补充:“想都别想,我不会给你钥匙。”
“我真的很需要跟她谈谈。”
沈千廷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小渝坚持起来的时候,脑子就像水泥灌的,而我好不容易不用再吃我妈做的菜,打死我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激怒家里唯一会煮皈的人。”
罗汛微微地瞇起眼睛,据他所知,沈家成员并不擅长听从任何人的指挥,即使对方是亲姊妹。他怀疑除了食物的理由之外,这位长公子或多或少也有蓄意刁难的意味。
但他没有说出心中的想法。
“我从来没看过小渝这么情绪化。”沈千廷慢条斯理地又问:“你是怎么搞砸的?”
罗汛对他的洞察力毫不惊讶,他很早就注意到这奇特的一家人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迟钝。沈家上下唯一不清楚他的意图的人,或许只有脑子不会拐弯的小迸板。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不高兴地咕哝着。
房子的前门传来开了又关的声音,罗汛胸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在见到沈老三时熄灭,这位职业街头艺人朝他们走来,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一丝狼狈。
“二姊说如果我不让她整理我的房间,她就要把我表演的道具通通丢掉!”
罗汛讶异地扬起眉毛,这是他首次听到沈千彦开口说话,想必他的哑剧修习已告一段落。
“别瞪着我看。”罗汛赶紧对他说:“如果你让我进屋里跟她谈,或许我可以找出她发脾气的原因。”
“她不想见到你。”简洁的回答出人意表的坚决。
罗汛正想开口再加说服时,沈小妹千彤从房子的后方出现,他像见到救星般连忙从车上跳下来。
“罗大哥,代志大条了。”轻巧的彩色身影晃到吉普车旁。“我老姊这次真的被你惹毛了,她什么部不肯说,只是一边掉眼泪一边像中了邪一样拚命打扫。”
她的语气中没有一分罗汛预期的同情,他感到情势愈来愈不妙。
“她在哭?”他感到既心疼又挫败。
“嗯,眼泪、鼻涕直流。”她点头以示强调。“眼睛现在肿得只剩两条线。”
“自从姨婆过世的那年,我就没看她哭过。”沈千廷说道。
“她这次哭得比那一回凄惨。”沈千彦好心地补充说明。
“而且打算把整栋屋子都翻过来清理一遍,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沈千彤点头赞同。“没想到老姊有这么激动、变态的一面,我还一直以为她是家里最理性的人呢!”
“你想她会不会把眼睛哭瞎掉?”其中-人问道。
“也有可能把房子哭倒掉……”另一人又说。
“那倒不会,她没有哭出多大声音,只是像坏掉的水笼头一样不断地滴着眼泪,可是就是这种闷闷的啜泣才更恐怖!”沈小妹很有见解地说道。
罗汛来回地看着这兄妹三人,认真地考虑着到底该佩服他们联合起来恶整他的默契,还是该一个个捏死他们。
不出几分钟,沈家两老出现在门口,沈妈妈迅速地将大门锁上。
罗汛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惊讶。这一家子人比他想象的还团结,而且显然无意让他轻松过关。
“里面情形怎么样?”沈小妹抢先问道,语气愉快得教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