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汛!你、你、你--”她指着他,“你”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可以偷亲我?!”
他看似不在意地耸耸肩,没有立刻回答。除了归咎于冲动之外,一时也想不出一个好理由,此时最聪明的办法似乎是避开问题的重心。
“我从来不偷亲任何人。”他毫无悔意地看着她。“我是正大光明地亲妳。”
明知他是强词夺理,可她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只能两眼冒火地瞪着他。
他叹了口气。“或许我真的在国外待太久了,一时忘了台湾女孩的矜持含蓄。不过妳也不需要大惊小敝,既然妳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这种只是亲亲嘴唇的举动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吻?”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她没来由地更加恼怒,但无论如何,尊严最重要。
“我当然知道!”她立刻硬着头皮反驳。“只不过是嘴巴碰到一下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就算有人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泄漏自己所受到的震撼。
“我也认为妳一定对这种小事能应付自如,毕竟妳是位成熟理智又懂得世故的现代女性,绝对能区分朋友和情人之间的吻的差异。”他投给她一个半是钦佩、半是赞赏的目光。
“那当然。”她想也没想地扬起下巴。“这种事我看多了,才不会放心上!”
他理解地点头,心里在猜测那高抬的小下巴是不是会感到酸痛。
“晚安,千渝。”
“晚安。”她不卑不亢地回应。
罗汛努力地板着脸,一直到进入浴室之后才允许自己绽露笑容。
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到如此开心了……这个小迸板果然是块少见的宝。
沈小妹离开前对他说的话这时在脑中浮现。
“我从来没看过我姊对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摆脸色,所以罗大哥,如果你想把她的话是很有希望的,我个人认为你比那个戴全框眼镜的老上更适合她。顺便告诉你,她看起来虽然很难搞又死脑筋,可是心肠超软,而且思想模式完全是直线式的,连个弯都不会转,只要你用对了方法,她就绝对跑不掉。』
“有趣的家庭组合……”他喃喃自语,回想起沈小妹对自家巨细靡遗的描述。
真不晓得那样的家庭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一板一眼的女儿,他的小迸板显然是家中的怪胎。
罗汛唇畔的笑意扩大。
嗯……“他的”小迸板……不错,他喜欢这个称呼。
门外,沈千渝独自伫立在井然有序的套房里,原先装出来的气势随着罗汛的离去转为困惑。她聆听着浴室内传出的水声,两道眉毛不由自主地拧在一起。
她刚才应该为初吻被夺而生气才对,不是吗?可是瞧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禁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
为什么每次跟罗汛打完交道,她总是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淆感呢?就好像明明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太阳会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可是突然之间她又不那么肯定了。
和疯狂的家人共同生活了二十六个年头,她始终能保持着心智的正常、清醒,而罗汛的出现还不到一个礼拜,她便感到自己所辛苦营建的一套价值观已经受到威胁。
她快快不乐地瞥了眼墙上的时钟,眉间的皱折更深了。
十点四十分,早已过了平日就寝的时间,一股隐隐的不安继而在她的心底涌现为什么她会觉得被打乱的不仅仅是她的生活规律而已呢?
第四章
罗汛推开巷子里那道毫不起眼的窄门,宛如走在自家后院那般熟悉地穿过走道,来到窗明几净、布置雅致的咖啡馆大厅。
他走到角落的一张方桌前,径自在一名扎着一束马尾、正在阅读的男子对面坐下。任何店里的熟客都知道,这张位置最隐密的桌子是为店主保留的。
“买咖啡的都像你这么闲吗?”
“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可以使唤工读生。”裴若津从文字间抬头望着这个老爱走后门的好友,狭长的凤眸中染上了喜悦。“真高兴见到你没被中东的战火轰死。”
罗汛咧开嘴,黝黑的肤色更衬得整齐的牙齿洁白发亮。
“我一来不是回教徒,二来不是犹太人,更不是战地记者,没人会多注意我这种只爱照相的无害游客,何况我一向很小心。”
“如果你这种人叫无害,那我就可以进天堂了。”裴若津轻扯着嘴角。“要喝点什么?”
“热巧克力加Cognac(干邑白兰地)。”
“你是嫌三十三度的气温还不够热是不是?”
“只是突然很想喝这个。”罗汛耸耸肩。“反正你这里的冷气够强。”
裴若津起身定到吧台后,不一会儿便带着一杯热腾腾的巧克力回来,外加一杯他自己要喝的新鲜牛女乃。
“你怎么还喝那种恶心的东西?”罗汛瞪着那杯白色的饮料。
“强健鼻骼外加养颜美容。”裴若津对他的鬼脸视而不见。“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罗汛没有立即回答。他啜饮了口香浓的热饮,瘦削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出版摄影集的事已经敲定,原则上我随时可以打包上路,不过我正在考虑长久待下来。”
“哦?”裴若津挑起一道剑眉。
“或许我只是老了,在外头游荡了那么久,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有倦怠靶。”
“我还以为透过镜头观察世界是你这辈子唯一真正喜爱的事。”
“我喜欢用镜头观看,但那不代表我就喜欢自己所看到的……”罗汛凝视着手中温热的白色瓷杯片刻之后,拾起头来直视着相识多年的至交。“当你见到一群老弱妇孺因战火而无家可归,或是某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边境走私以求温饱时,那种无力感真的会让人老得特别快。”
“别忘了你问的对象曾在刑事组待过近十年的时间,相信我,世上有些不堪真的能让人产生眼不见为净的心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决定改行开咖啡店?”他以一贯的轻缓语气说道,然后优雅地喝了口鲜女乃。
罗汛静默不语,但随即恢复了平时的嬉笑态度。
“不提这个了,再说下去我都觉得自己就像个感叹人世丑恶的八十岁老人了!”
裴若津发出一声浅笑,同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妹妹不久前来过,来找你的。你回来后去看过她了吗?”
“还没。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她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只坐了一会儿,连咖啡都没喝就走了。”
“她被宠坏了,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就情绪低落。”罗汛往后靠向椅背,裹着牛仔裤的长腿悠闲地伸展着。“我晚点会打电话给她,她八成又是为了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委屈要找人哭诉。”
“这也难怪,她母亲过世之后,也只有你有那个耐性听她发牢骚。”
“嗯。”罗汛随口应了一声,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的日子倒是混得不错,上门的顾客挺多的。”
“我这里有市区最好的咖啡和甜点,加上这种地中海风格的布置目前正流行,很多在附近工作又爱赶时髦的上班族会过来捧--”裴若津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眼中突然闪过的异样光亮,罗汛的注意力似乎已被店里的另一个角落所吸引。
“遇上熟人了?”顺着他的视线,他看到坐在窗边大型盆栽后的一对年轻男女,两人都是生面孔。
罗汛回过神来。“嗯,那女的目前正住在我的公寓里。”
“她跟你住同一栋大楼?”裴若津试着确认,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