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从盖文抱她下马车来已经多久了,她的四脚百骸都在叫嚣着疲惫。她的头还在疼,胸口仍因每个呼吸而痛苦,甚至没有力气抬头。
门被打开了,轻巧的脚步滑过地板,来的人是朵咪,跟在她身后还有一个穿着棕袍的高瘦男人。
“小姐今天情况如何?”男人轻声地问。
“非常虚弱,理察弟兄。”朵咪一手探上克莉的前额。“还在发烧。”
克莉撑起眼皮,“我在哪里?”她的声音微弱干涩。
僧侣俯头看她。“你在美心修道院,小姐。我是理察弟兄,修道院的僧侣。”
她点点头,从他和罗马教堂僧侣一样的发型中,她知道这个僧侣是英格兰人,而她也知道美心修道院离她女儿的住处只是几天路程,她真诚的感谢上帝的恩典。
她相信救她出来的那两个武士都是苏格兰人,没有英格兰人会把她从牢笼里救出带到这里,而且她也听到较老的武士说苏格兰语。
那个曾被她误为米迦勒的高大金发武士说的是北方英语和罗马式法语,可是语言不是能判断种族的证据,她的表兄布罗勃就精通法语、英语和一点盖尔语。
可是现在她确定他们是苏格兰人,因为他们把她带回盖勒威。松驰和希望同时浮现心底,但她没有力气去问那些许许多多的问题。
记忆中的逃亡过程模糊一片,她依稀记得朵咪催她躺直,沙哑嗓音的苏格兰武士把她抱离笼子。她记得在冷天中躺在马车上的冰寒,还有去教堂……这一段不知道是不是梦?
可是她最清楚的梦境还是那个俊美无比的黄金武士,他的手握着她的,他低沉浑厚的声音,匆促温暖的吻,她记得她问了他的名字,盖文,他说过,他说:嘘,你现在安全了。
僧侣伸出手放在她额上,转身向朵咪,“她还在发烧,继续擦拭她的脸,如果她醒来就喂她一些肉汤。我会准备新的草药让她敷胸口。”
“是的,理察弟兄。”
他本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下,“朵咪,我们希望你和你儿子谈谈,不要在和其他弟兄吃晚饭时把气氛弄砸了。”
朵咪叹口气。“我懂,我很抱歉,看到碗翻倒,威廉就顺口说出那些话了。”
“呃,他的用字吓坏了院长,用救世主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来骂人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对一个小男孩子……呃,用主的背部以下的那一部分来骂人更是极端亵渎,即使有些弟兄觉得很有意思。”理察弟兄忍着笑走出房间。
朵咪掀开毛毯,把湿透克莉胸前的混合强烈大蒜气息的药草拿掉,克莉觉得肺部好像轻松了一点,可是她每吸一口气,每一次咳嗽都痛苦难熬。她累极了,只想好好睡个觉,她再次猛咳,然后发抖。
“你醒了,这是好现象。”朵咪把毛毯盖回。
“你有儿子?”克莉哑声问道。
“嗯,威廉,六岁,幻想自己是个英勇的武士。卡里堡的士兵拿他当小兵一样看待,甚至教他怎么样掷骰子。你要不要来些热汤?”她扶住克莉,开始喂她喝汤。
顺从地喝着,克莉频频对温热的液体皱眉,她又吞了几口,然后摇摇头,她没有胃口,只想睡觉。
“好累。”她沙哑破碎地说,“太累了。”
朵咪会意地站起身。“那就睡吧,我就在这里,盖文伯爵说过他会回来,昨晚他陪你一夜,今天又是大半天。不过你好象虚弱得什么都不知道。”
朵咪好象还说了些什么,不过克莉的意识全在盖文身上,他为什么要陪她?她想问,可是她根本睁不开眼。
“恐怕她最多只能再撑一两天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黑幕蔽空,克莉听到了半掩门外理察弟兄的低语,他不祥的预言令她警觉,她睁开眼,只看到黑雾的身影。
“你打算怎么做?”盖文问道,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给她一股莫名的战悚。
“我已经为她敷药,喂她喝汤,还在酒里混着药汁让她喝下。可是她吃得很少,肺炎本来就很难治疗。她很年轻,我相信在病魔还没找上她前她是很健康的,年轻就是本钱,可是她终究处在危险中。”
“朵咪说她高烧不退。”
“嗯。我要朵咪为她洗头,用薄荷水擦脸冷却她的热度。这一两天内我可能要替她放血来帮助她驱逐体内的恶魔,不过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没有用,她的肺充满浓痰,呼吸急速浓浊,这是恶魔侵入身体,不把灵魂拉走绝不甘休,然后天使就会降临与恶魔作对,除非这女孩子无罪,才有获救的可能。”
“这套治疗理论我以前就听过了。”盖文的语气嘲讽苦涩,她听得出来。
“那你就了解为什么我们的药草对这种病人无效了。”僧侣暂停一下,“我知道你很关心她,盖文伯爵。”
“我非常关心。”他们的脚步逐渐远离。
泪水涌上克莉的眼眶,她怕自己的身体就要向病魔屈服了。恶魔是否真的进驻她的身体?她不认为那是真的,英格兰牧师一向悲观。
如果母亲还活着,她一定会说生病是因为在笼子里受风寒所致。充分的休息,足够的营养和适当的药草就可能治愈她。她愤怒地紧闭双眼,她有强烈的求生意识,他们怎么看不出来?
她一定得活下去,她向诸神祈祷让她活下去照顾女儿。喃喃有词地再次沉睡梦乡。
扒文在黑暗中惊醒,细雨打了外墙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小房间另一端的床上,约翰鼾声沉沉。
鲜活的梦境在盖文心中流窜,最后一个甚至让他惊醒,他在月光下攀绳进入一个城门,门内阴暗萧索。可是当他走进一个点满蜡烛的房间,白鸽如雪般地飞过头顶,在房间中央,克莉正等着他,她惊喜地投进他的怀抱。他吻着她,确定她痊愈的松驰在血液中散开,他觉得自己对那个地方和她都那么熟悉,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刚刚那种祥和温暖的宁静。当他拥住克莉时,他感受到的全然真实的爱。
现在,坐在寒冷的寂静里,他握紧空拳,他愿意用一切,甚至他的灵魂换取罢才全然奉献的爱。可是那种热情,两心相系的情,实在太稀有了,而他理所当然的不会拥有。
几个小时前他坐在克莉床边,握着她的手,用毛巾擦脸试着降低她的体温。她没有醒,知道他在那里,他以前也这么照顾乔娜,坐在床边夜以继日地照顾她。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再次遇到这种状况。
悲惨残忍地再次重复。不愿意把女孩子留下等僧侣们宣判她的死刑,盖文决定留下。他觉得必须和她在一起,虽然他也不懂为什么,而且他绝望地想在她死前见她最后一面。
他站起身,把上衣披到身上,穿上靴子离开房间。
朵咪打开门,睡眼朦胧,“回房休息去。”盖文低语。“我来陪克莉小姐。”她睡意浓浓地点头离去,然后他轻轻关上门后走到床边。
在闪动的烛光中,克莉沉睡的脸柔弱而平和。她的长发如黑瀑般散落枕际。他坐在床边轻抚她的忧虑。
她的皮肤仍然灼热,他轻触她胸前,即使透过毯子,他仍旧感觉得到每次呼吸中的沉喘空无。他把毯子拉低了些,俯身把耳朵贴在她胸前,她的肌肤柔软温暖,曾经有一个收费奇贵但医术超群的大夫教他如何听呼吸……当乔娜生病的时候。
他听到克莉肺里持续的哮喘声,一个尖锐,隐藏又危险的声音。
她低喃,好象在说盖尔语,温暖饱满的声音仿佛似乐章,她转过头靠在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