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停下脚步,举步往前步下楼梯,看到客厅惊愕站起的大哥、大弟、么弟,虽然搞不清楚谁是谁,但她对他们颔首,“这些年来谢谢你们的包容。”而后掠过他们走向大门。
打开大门,门外是黑色大地——入夜了。
“你要是敢出去,就永远不要回来!”
“妈,你别这样,冷静—点。”
“放开我,你们立刻把她抓回来,听到没有?”
深吸口气,她举步又跨过一个门槛,门在她身后砰然关上。
“霂慈?”王秀婉厉声在门后叫喊。
但她再也不想回头,否则她永远别想活出自己。好可笑,都三十了才想独立。
抬头望天,缺角的勾月高挂,是云朦胧还是她的眼朦胧?怎么突然间觉得天地茫茫?
不当老师的她能当什么?不会识人的她又能做什么工作?她真的得在爸妈的安排下才能存活吗?难道没有别条路可走?
她茫然的独步街上,丝毫不觉人潮往来,也不察她的身后有一个固执的人跟着,仍兀自低头苦苦思索……直到那人再也忍不住搭上她的肩。
她转身,“你是谁?”
那人不说话,只是看她。
她看不见他的脸,却感觉他似乎很悲伤,又似乎在对她生气。
为什么生气悲伤?她的直觉有可能不对吗?
“你到底是谁?”他不说话,她更难判定他是熟识还是陌生,是善意还是恶意,理智叫她走远,免得危险,“你再不说,我要走了。”
但他还是不答话,彷佛在等她猜。她心中是有几个可能的答案,可就不想猜出口,所以她转身就走。
他却一步踏上前,从背后抱住她,“你太过分了。”他生气的控诉,“为什么认不出我?难道我在你心里连一点地位都没有吗?”
她的家人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她不明白,他们明知她的心病,却又为难的硬逼她记得,硬要当上“特殊”的那个。难道他们没想过她无力负担太多的“特殊”,只能一视同仁吗?
“我是你的男人不是吗?”他在她耳边严厉低语,“你连你的男人都不认得,不觉得太过分了?”
到底谁过分呀?
她的脚用力往他的脚踩,痛得他抱脚往后跳,“你干什么?”
“我最讨厌接起电话,对方就劈哩啪啦的说—大堆话,彷佛认定我绝对知道他是谁似的。”她生气的掠了掠长发,“我更讨厌一接起电话,对方就说‘猜猜我是谁?我是你国小同学,坐在你后面隔壁的那一个,就座号十三号呀!你怎么这么笨,这样还没想到。’”她一古脑的生着闷气,“我更恨当我问‘你是哪位?’后,对方就翻脸说,‘跟你当朋友那么久,竟然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得,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再要我承受这种尴尬?你们大可以一开始就说自己是谁,那样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为什么执意要为难我?”家人如此,朋友如此,就连他也是如此,一点都不体贴。
“可是我应该不一样吧?”他固执的站在地面前强调。
确实,对她而言,他是特殊,只要他出声,现在的她绝对认得出来。
“就当我是个瞎子吧!”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接受残酷的事实。
“石头。”
“什么样的石头?总会比较特别吧?玄武石、黑耀石、金冈石、钻石?”他希冀的猜。
她叹了一口气,“跟其他人一样,都是—鹅—卵—石。”
不!他不能接受他只是一颗普通的鹅卵石。
第六章
“对不起!”
金旌鸣说,轻轻推着白霂慈,让她坐着的秋千愈荡愈高。
夜深了,公园里人烟寂静,只有秋千摇荡声,还有他们的轻声细语。
“我……很少被人一视同仁。”金旌鸣干涩的说。
没想到第一次重视喜欢的人,然而对方却不认识他……不!应该说没有把他当成最特殊的—个,这对以往在女人堆中很吃得开的他,不啻是一项很大的挫折。
不过,经过思考后,他也只能接受,因为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为他改变吧?更何况,她似乎没有他想像中的在乎他——至少没有他在乎她的那么在乎。
唉!好沮丧,沮丧得想大叫。可恶!他为什么要这么在乎这个眼睛有问题的女人?
白霂慈从没想过会有男人因自己而那么难过,这让她涌起强烈的不安。难道他真的想当她生命中最特殊的人,也想把她摆在他心里最特别的地方?
这样不好吧?他们可是师生关系,年纪又差了大概十二岁左右!
当初之所以答应要成为他的女人,是因为他女人众多,不会惹麻烦上身,而她也想体验男女肌肤之亲的个中滋味,才点头的,如今他似乎认真起来,倒让她颇感压力。
现在她连自己的事都搞不定了,他又来凑一脚,她的人生会被弄得多乱?
可能只有“不可收拾”这四个字足以形容吧!
唉!好烦,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她还记得当时电视上报导小郑与莉莉的“姊弟恋”时,爸爸怒拍桌子痛骂的模样。
“我要是养出这种儿子给人笑话,我还不如一刀砍死他!”
妈妈也在旁边点头称是。“那女人真不知羞耻,欺负年轻人不懂事,我要是她妈啊!早就羞得眺楼了。”
他们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啊!
她抬起头凝望着金旌鸣,虽然她很肯定他绝对比她“懂事”很多,但为了大家好……
“金旌鸣,我们分手吧!”
闻言,金旌鸣的脸扭曲了下,咬牙切齿地暴吼,“老女人,你似乎没搞清楚一点,我们什么时候交往过?所以哪来的分手啊!”
这女人也未免自视太高了吧?他是什么角色,放着满田的小黄瓜不啃,而去咬老黄瓜吗?
“你不是要当我生命中很特殊的那位?”白霂慈不解的眨着眼睛。“这不就代表你跟我求‘亲’?更何况我们已经——”
“什么已经?是尚未,是可能会!”他马上纠正道。现在吃不吃还得看他的心情、她的表现。“就算我把你怎么了,你也还不算是我正牌的马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在女人的心目中都是很特殊的吗?”
只有她,竟然把他当“鹅卵石”!真是天大的耻辱!
“为什么?”
她竟然还敢问为什么?金旌鸣气得面露青筋,眉毛都皱在一起了,不过他也知道她根本看不到他的“愤怒”,只能恨得牙痒痒却无处发泄。
“你很帅吗?”她偏头问着。
废话!跟汤姆克鲁斯比,他可是帅翻了!
“当然!看不见我的你一定会终生遗憾。”他还算谦虚的说。
“真的?”她高兴的问:“你像哪个明星?举个例子好吗?”
“汤姆克鲁斯。”这是第一人选,当然还有候补的。“反町隆史,金城武……”
“我没看过他们,只有听过。”她遗憾的摇头。“那么跟蒋中正比呢?”
拿他跟灯泡比?特污辱他!“我是天,他是地上的一坨……泥。”算了!留点口德,至少那家伙还保住了台湾这个弹丸之地,所以就不让他吃“屎”吧!
“我真想看看。”她叹气,好希望知道“帅”可以美到什么地步?
“那就把你的眼睛擦亮一点啊!”他火大的说。光说不练有什么用?
“用什么擦?稳洁还是地洁灵?”她难得幽默,还附和的干笑两声,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真寂寞,整个世界都是石头,只有我不是。”她一边说,一边使力再让秋千荡呀荡。
他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孤寂,第一次站在她的立场想——如果在他的眼里,所有人的头都是鹅卵石,上面没有眼睛、没有表情;看不到喜怒哀乐,也分辨不出美与丑;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看到的只是长了脚的鹅卵石走来走去;在镜子里,看到的只有他一个人,好无趣、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