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杰差点气疯了!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看待两人之间美好缠绵的感觉?眼前这个满身利刺的冥顽女人和那夜惶惑无助的她何啻天壤之别!难道女人都是这样,站着和躺着永远是两种模样?他要怎么感化她?她分明时时能引起他心底深处潜藏的柔情,怎又会古板如朽木,老爱扭曲他的话,视他为多穷凶恶极的怪物?“你是胆小表,是你一直不敢面对现实。”
“外星话!”云霏走开,“听不懂。”
“你当然听得懂,并且心知肚明。你连自己要什么都不敢承认,只是一味地骇怕,一味逃避抗拒!”
“谁说我怕了?”云霏赌气地,“我才不怕你。我不想要是因为你和我根本没有交集点,我只是争取与享受我应有的自由,谁都别想剥夺它!”
“坦白面对我们的关系,坦白面对你自己的感觉不是多可怕的事!还是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我吃了你?跟那个戴眼镜的家伙一样?”他快人快语。
这点却正中云霏最大的痛处。她不晓得他知道了多少,又是从爱纯还是爱咪那里得知;然而志光的变心却仍叫她深深介意,任何人都不容干犯忌讳。
“我对这种鸡同鸭讲的谈话没有兴趣,也不想回答这等无聊问题。”她甩手便想月兑逃上楼。
卜杰才没那么轻易放过她:“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儿住下去的话。”他添加了一项小小诱因。
云霏却是硬了心肠不买帐:“你再拿这个威胁我没多大用处了!我看这里大概也不太能再住下去。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坏心妄想成真,我们还是会尽快搬家。”她朝他挥舞拳头。“我会让你知道女人不都是爬虫类,除了乐于爬上床取悦你以外无事可做。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更休想处处逼迫、威胁我!”
第十二章
卜杰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起初云霏以为他是在跟她冷战;几天不见他影子,感到不放心,忍不住一通电话投进他办公室,秘书小姐说老板出国考察业务,最快要一个月后才回来,有事交代她代为联络。
就有这么薄情寡义的人!真不够意思!要出门远行也不说一声。留下她赌气似地每天左思右想,像是唱独脚戏。云霏因此还积了满肚子的气,一时无处可发泄。
这段时间里,云霏感觉自己仿佛被世界遗弃般。卜杰走了,爱也纯随自安蓝四海云游,而等待志光的消息就只是一张烫金喜帖——志光和小棋的婚礼赶在一年将尽前举行了!单是看喜帖的精致设计和宴会厅的安排即知是大手笔。云霏没有这般好兴致去凑热闹,她连帖子都没有打开来看,就收进抽屉最底层。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已“进步”到能做到如此漠然。
这回,她不只是沉在河流的底层,而是沉在世界的底层了!索性谢绝一切干扰,完全闭关,全力着手翻译工作和开始进行第二部小说。
这样一来,她又进入完全自我的一套生活规律。爱咪照样画画、游戏、准备三餐,都不用她操心,反而让她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诸多便利。
新稿子进行得十分顺利;有了第一次的种种曲折磨练之后,表现技巧上的问题较能掌握,往往一下笔就灵感泉涌,无法间断;她也乐得投注其中。一头钻进文字世界,将一切“奇思幻想”摒除脑外,藉以让一些痛楚渐渐远离。
就这样,云霏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写累了睡,睡饱了又开始振笔疾书;而想停下来的时候,她就看书、看录影带,或拉爱咪看子夜场电影,大部分时光就这么宁静而平和地流逝。她的心力有了成果,小说的进度稳定,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也渐渐充实饱满起来,慢慢摆月兑了曾经让她痛哭的伤害阴影,事件的脉络逐一地清晰展现。只有在夜阑人静时,她倚窗独坐,面对一片黑暗细细思量,听见自己心底最幽密隐蔽的声音,她才不得不承认那份小小的骚动——
她想念卜杰。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思念他!
也许人都要拉开距离才看得清思念,也才看得见自己。
★★★
飞机还没落地,卜杰就迫不及待地往下望。
从未有过如此归心似箭的体验;以往惯于当无牵无挂的空中飞人,四处皆为家,这趟国外之行刻意拖长了旅程,但地有如跟自己作一场角力。拗不过的时候,就弃归乡。直到熟悉的土地映入眼帘,才知道家的牵引力量大得令他吃惊,那是主宰他的磁场——
家;还有那个“家”里的人。
他先叫了车将行李运回大厦,匆匆打理好门面,即开车直奔那有云霏和爱咪的地方。
一进屋子,却叫他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都人了夜了,屋里也不开灯,一片乌漆抹黑;而客厅里是一片混乱,杂乱无章的书报、杂志、椅垫和宣传单丢满地,还有四处凌乱未收拾的碗筷与饼干盒,墙上甚至巴着一只大型蟑螂!看到有人进来,咻地爬到墙沿“叽”地飞越他头上,然后溜进沙发底下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屋子遭小偷了还是云霏她们出远门?该不会是搬家吧?!她们在的时候,房子总是干干净净的,尤其能干的爱咪会爬上爬下做好清洁工作,十分爱惜这个美丽的地方;她总不说这是一幢房子,而把它看作是个家。千万、千万不是她们在他不在时履行承诺“尽快”搬成了家了吧!
卜杰一口气冲进云霏的房间,感谢老天爷!有人在。然而细看之下,他的心脏扑通直提到喉咙口。
房里只捻亮床头昏暗的小灯,云霏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爱咪坐在床边的高脚椅上打瞌睡。
她一睁眼见是他,消瘦不少的一张小圆脸一扫阴霾,终于露出一丝欣喜笑意,只是仍掩不住大眼睛里盛着的疲累。
“呵!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她娇娇地轻吁,“你不要怕,这不是天花,医生伯伯说霏霏长水痘了。”
“多久了?”看来情况满严重,卜杰不禁暗暗自责,应该早打电话回来的!如果自己缩短了业务行程,说不定云霏的情况会好些。他抱下爱咪,她似乎快累得连站着都会睡着,眼皮要用牙签才撑得开。
“好久好久了。”她张开手比成最大最长的样子。“真好,把霏霏交给你照顾啦。”
她像爬山那样爬回自己的小床,两秒钟不到就掉进甜蜜的梦乡。
卜杰先请了熟识的医生出诊,确定病情无碍,只是要充分安静休息补充水份、注意卫生。大人长水痘确实比较麻烦,尤其她伴有些发烧现象,退了烧就没事,只是起码要再一个礼拜才可能完全恢复了。
卜杰早已忘记自己长水痘是几世纪前的事。在床前看着安静熟睡的云霏,别有一番不同感受。难得见她如此安静驯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定律在作祟吗?尽避她类似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脸上又是布满大大小小褐色的圆痘痘,他还是爱看她,比平时更甚!完全沉静下来的她竟让人有种——怜爱的情绪。让他想陪伴她,盼她快快痊愈起来,又是那副健壮、傲气十足的模样,怜爱?云霏若听到这两个字一定会笑掉大牙,要不就搬出她那套女权主义的本事抨击他的论调,骂他男性膨胀、沙文本位……
唉!先珍惜这种千载难逢的“和平”、“宁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