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提出为防患于未然,要把京师附近驻扎的兵马全部带往江都(今扬州)护驾。”战御寇两目寒光一凛,“孩儿官居左诩卫自然相随。但是——娘可曾细想,人马跟着皇上名正言顺被调离,越王却镇守在东都,一旦江都有变,东都区区几万人马如何应敌?”
老人霍得站起佝偻身,颤声道:“你言下之意,宇文化及是想趁机和东都七贵正式宣战?”
“宇文化及长久以来,便有意立萧嫔之子杨杲为帝。有朝一日,他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战御寇到没有太大的意识波动,“太子死后储位空是多年,二皇子齐王又被他挑唆压下,如今他惟一的障碍是太孙越王。宇文化及清楚孩儿是萧后带来的人,生怕日后顾及这层关系,会偏向越王,对他产生威胁。所以——他利用其其格来绊住我。一旦我娶了其其格,就相当于和萧后相抵。舞阳公主是萧后之女,她的孙女被突厥女子挤下去,自是恼怒。而我娶其其格,是宇文化及在皇上面前促成的,摆明是要孩儿和越王划清楚河汉界。”
老人无神的眼珠仍是转了转,语气危险不已,“难道——你有意背叛萧后和越王殿下?”
“娘,孩儿所作所为至今,您还不了解?”战御寇苍凉地笑了笑,“未免宇文化及又生异心,我会暂时妥协。这样——皇上下江南会因突厥公主和大隋将军的婚事而缓下。只有新婚那天——大兴城四面戒备松散,所有人才都会沉浸在欢庆中。孩儿打算在当夜暗调部分人马潜伏于突厥派来的送嫁的队伍内混出城,这样不会突兀得引人注意。”
“出城后呢?”老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准备把人马带到东都去?”
“娘不同意?”战御寇怪异地扬眉,“孩儿不会背叛萧后,答应过娘亲事,就一定会做到。”
“以后呢?”老人犀利地反问,“你娶其其格是利用她,她知道实情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试问,在新婚当夜,一个新郎官不进洞房,甚至音空信沓,这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宇文化及连夜追去,你不但帮不了越王,还会引来杀身灭门之祸。”
“就是因此,孩儿才要请娘暗中知会萧后,莫在此时让苏盼兮的事成为绊脚石。”他面色凝重,带着一抹痛楚,“我自是有法子瞒天过海。”他最卑鄙,算来算去对不起的只有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家伙,她才是最令他愧疚的对象呵。
“此计甚佳。”老人一颔首,喃喃道:“有反败为胜之势。只要,你能哄得其其格那丫头服服帖帖,不愁大事不成。”朝浑身散发阴霾气息的他转来,“只是——你可有把握?”
战御寇待欲回答,突然警惕地察觉窗外那一闪的人影,他利落地破窗而出,电光石火般跃至那人背后,探臂一擒!
来人回眸的刹那,同时亦是战御寇松手的那刻。
是——竟会是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乎屏息以对。
一双雪亮的眸子划过凄绝之色,其其格盯着他苍白的脸,兀地笑了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对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她该“相信”他,而不是半夜三更放着觉不睡,跑来“刺探”实情。真相大白了,就一定是好的吗?
“其其格——”
“我不在这里,就永远不知自己值几个铜板,就永远触模不到你内心的那块天地。”她的口吻遂渐尖锐,自我嘲弄,“我是个傻子,不晓得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傻乎乎地认为是我所做的一切一切让你有了改观,不再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真正将我看成女人。没想到……我始终是月兑离不了稚气。我输了,我输了还不行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可围绕在眼眶周围始终没有落下。
这个时候不能哭,她哭了的话更会被人看扁。
“其其格。‘’战御寇幽幽唤她的名字,“我问过,日后你会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你是怎么说的?”
其其格瞪大眼,不敢置信这个话说如此残忍的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第一次倾心欲随的良人。
阿娘告诉她:良人,仰望而终身者。
悲哀的是,她所仰望而终身的良人却在处心积虑引诱她一步步坠入无底的深渊!什么“草原独秀”?说得好听,她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愣子。
原来,她之前所作的选择和决定都是在作茧自缚啊!
“那天,你就已打算好了,才对我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对不对?”其其格吸吸鼻子,慢慢使自身镇静下来。
“不是!”他回答得很干脆,毫不迟疑,黝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回视着她红红的水漾秋波,“我对你做的事、说的话,意义完全不同。我给了你机会退出,现在一样。我不会强迫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那由你来选择是否继续。”
“寇儿——”屋内传出森寒的警告声。
战御寇恍若未闻,轻抚她冰冷的粉颊,径自道:“其其格,你看清楚也听清楚了。我不是你所谓的‘巴特尔’,我只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娶你的同时也等于利用你,像我这样的卑鄙小人,你还要吗?”
其其格退一步,真想调转身形就跑,然而——脚仿佛生了根一样不能再动分寸。
她依稀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悲哀。明明是在放她离去,但他映出的神色却在说——
别走——别走——
为什么会感到揪心?他,究竟是在折磨谁呢?
“我不懂你……不懂你们……”她困难地摇一摇头,心若油烹,百爪挠肠,“你们的心思都那么沉、那么复杂。我不懂,永远也不会懂……我喜欢你,才想尽办法接近你。我从没有如此喜欢一个男子,更不懂该怎样表达,惟独怕的是你看不到。你为什么不能只是喜欢我才接近我?不因我是突厥公主,不因我对你有任何利用价值,不行吗?至少我不是看中你的名军之位,大隋高官多得很,愿意的话,我甚至能嫁给皇子皇孙,何必委屈自己迎合你?哪怕你心里还有别人……你身边还有别人……”
“其其格。”战御寇听得一阵心惊。
他不知面前的小丫头竟已情深至此!他活在阴影中,曾几何时被人放在那么深的心扉里?这前半生,他都在为那冷漠的人们而蹉跎,早已丧失真我。没想到第一个肯用心爱她的女子出现了,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罪孽之重,活该凌迟!
“战御寇——”其其格吸吸俏鼻,作出了重大的决定,“我告诉你一件事。布日固德的鹰族,一公一雌相交配,假如不幸丧偶,它们再也不会寻找另一个伴侣。我不管草原上的女子在丈夫死后是否能改嫁叔伯子侄,总之,我是一个和鹰观念相同的女子,一旦认准,就再也不会动摇。你听清楚,不是你娶我而是我嫁你,我自愿嫁给你!”贝齿一咬唇,坚定地说:“我不反悔,当初的决定还是我现在的决定。你——你要利用我,请便,反正我知道了真相,也不算你刻意隐瞒,是不是?”
她敛下傲慢,低声下气得令他心痛,产生了把将要展翅飞翔的雏鸟的双翼折断的错觉。
战御寇伸臂将那在晚风中瑟缩的娇躯搂到怀中,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螓首上,很久很久,缓缓呢喃:“给我时日……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如果是在往日,他能主动拥抱她,会是多么高兴的事啊!如今,他的怀抱冰冷得如这沁凉的夜色,令她触模不到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