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冒险射出一支箭引开大棕熊的注意力,悄悄放掉心爱的紫骝马。这会儿闷得透不过气,仰望上空,乌云积聚,天色越来越阴,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为何不见布日固德?
这个关头,它若舍她而去,可怎么办呢?
手心里全是汗。
其其格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恐惧的感觉”。她在大草原上从未见过这样凶猛巨大的野兽,如果它要吃她,恐怕三两口就吞入月复内,圆满地解决掉。
怎么没人告诉她,这皇家围猎的山里有大棕熊啊?
呜呜呜……她足足吃喝十八年的肉菜和马女乃酒,才长成如今模样,竟然,让一头熊几下便吃干抹净?
不公平!她是来狩猎的人,怎么能被熊吃了?都是那个该死的战御寇咒她——
一语成谶。
其其格欲哭无泪,眼睁睁瞅着大棕熊察觉到那阵阵远去的马蹄声后,扭转庞躯,一步一步向她所在的位置逼近。
咚咚咚。
她抓紧胸前的衣襟,脑子飞快旋转,隐约记得老人说,假如有一天遇到熊,又不便逃跑……该……该怎么办来着?
快点想出来啊……它越来越近了……
其其格猛然倒下,屏住呼吸,索性装死。是!没错!就是要装出已死的状态!有经验的老人传下这个说法,说棕熊厌烦死掉的生命,若能顺利瞒过它,便可逃月兑一劫。
谁知道灵不灵?
拨开一大堆的杂草,大棕熊又圆又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它围着躺在地上的其其格绕两圈,突然俯下熊头,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去舌忝她的面颊。
其其格吓得心怦怦乱跳,但又要运气保持低冷的体温来迷惑棕熊。明知它是在试探,以刺来撩拨人的感官,可那一阵阵又涩又痒的刺激宛若万蚁钻心,痛苦难当。
一下力有不逮,其其格的唇边喷出温热的暖气。
大棕熊见状,琥珀色的眼眸转沉,挥爪便抓——
哧——
一支雕翎箭擦着大棕熊的头颅而过,但是,雕翎箭的箭头在碰到后面的枯树皮时,应声而落,未曾扎入树内。
其其格敏感地一溜翻滚到杂草外的空地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迅速弯腰,拉起她劈面就骂:“你疯了?谁教你躺在那儿等着做熊餐?”
“战御寇?”其其格虚惊过后,浑身酸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富有人性化的表情。
虽然——他还是在不遗余力地骂她。
“你的马和箭呢?”战御寇拉着她冰凉的小手步步后退,面色凝重,谨慎地盯着棕熊挪动的举动。
“马……我放走马啦。”其其格一缩脖子,被他的疾言厉色给骇得不轻,平日的傲气全然不见,吞吞吐吐,“刚才围猎时候用得太多,我进林后没察清,射几箭后才发现只剩一支。”
“你放走马,自己却待在这里?”战御寇眼睛沁血,咬紧牙关质问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女娃。然而,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瞬间再度朝棕熊放几根雕翎箭。
其其格心急地大嚷:“你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好的箭全浪费啦!”他不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吗?这会儿,因何那些箭头一碰到熊便自动落下?
战御寇怒斥道:“闭上嘴!你不会自己看?我的箭头全是蜡!”
蜡做的箭头?
其其格震惊地抽出战御寇斜跨在腰间的囊袋,手一模,立即触及到那柔腻的蜡头。
“怎么会这样?!”
为将者,囊中的箭羽全由蜡糊而成,这要如何对阵?
其其格脑中嗡嗡作响,甚至比在大熊爪下时更紧张,整颗心纠结为一团麻。
“你的战马呢?”她环顾四周,并未看到那匹大黑马。
“被人下了巴豆,瘫在西山脚没跟来。”他嗓音暗哑,忙里抽闲说。
其其格望着战御寇的沉重面容,真真切切感到他的心伤——
是啊,他是一个视战马若手足的男人,手足被砍伤会不痛吗?可怎么是他跑到这里救她?一切……仿佛被颠倒了。
是谁……是谁帮她求救的?
她胡思乱想着,天空闷雷轰鸣,一道闪电划过。
战御寇注意到棕熊的身躯一颤,冷冽的弧度自唇边漾起。他伸臂道:“把你的箭给我。”
其其格讶然道:“箭?只剩下一支了。”先不说一只有头的箭不足以杀死一只熊,光说她那支细细的箭身就不足以承受他巨大无比的力度。
“少说废话!”他一把夺过她握着的箭,扣在弦上,甩开她纤细的手臂,大步流星朝棕熊奔去!
“战御寇!”其其格吓得魂飞魄散,不及思索,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战御寇大吼一声,止住她的脚步。
又是闷雷闪电袭来,倾盆大雨哗哗坠落。
吱嘎——吱嘎——
雄鹰“布日固德”出现在漆黑的半空,斜刺里俯冲下来,锋利的大爪扑到棕熊的脸上。战御寇抓着这个机会,双臂灌劲,竭尽全力弯弓一射,箭似流光飞舞而出。
其其格算是见识了所谓的“霸王硬上弓”那一根箭在到棕熊胸口之时震裂成三四披儿,深深扎进肉内。大棕熊饱受剧痛,粗厚的熊掌往脸上的雄鹰扣去。
雄鹰扇动一双翅膀,腾飞而起。
混沌的暴雨中,大棕熊依稀看到两道人影,疯狂地朝他们两人一扑。
战御寇回身拉住她,迅速后撤,道:“快!往我刚才来的那个崖边去!”
其其格忙不迭颔首,心悦诚服地跟他并肩一搏,边闪边退至崖头。
大棕熊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一路追来,霹雳闪电在它的头顶不断划过。
战御寇的眸子闪耀着火簇,悄悄地和其其格分开距离,故意在棕熊眼前晃动,激怒它嘶吼着上前攻击,双足一点地,纵身若凌云御风,趁熊往崖头跨的刹那,顺它的惯劲儿施展扫堂腿——
棕熊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山谷中。
其其格浑身湿淋淋,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讷讷地张着一张小嘴儿,呆在原地。那么庞大凶猛的棕熊……竟然被眼前的一人一鹰,硬是给料理掉了?
她往前踏一步,欲拉他的衣袖,但脚下一歪,身子掌握不住平衡,也向崖头滑下!
战御寇喘息未定,见眼前的人儿落崖,心口骤紧,人如电光石火一样平扑,胳膊牢牢握住她在荆棘中穿梭的手臂。
其其格悬在半空,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视线一片模糊。右臂支撑着整个身体,只觉得虚月兑逐渐蔓延,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栗。
战御寇像是察觉到她的酸软无力,怒喊道:“不准松!听到没有?其其格!你不是草原独秀吗?这一点儿风波都受不了还妄想名扬千古?”
“人……人家没劲儿了嘛。”其其格有气无力嗔道。名扬千古的人哪个是饿着肚子单枪匹马玩命啊?
“闭嘴!有说闲话的劲,把你的手给我抓牢!”该死的雨弄得他手心打滑。
此刻,战御寇说不清是何滋味。他承认不愿让她掉下万丈深渊,或者因她是来自突厥的小鲍主,或者因她是绾娘的女儿,或者因她还仅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儿,又或者……
其其格仰望着俯卧在崖尖的他,反痴痴一笑,“我要是摔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儿难过?啊,不不,应该说你会有一点儿遗憾吧!毕竟,眼睁睁看着却没救到我,将军失责喔。”
什么节骨眼她还有心情说笑?
如若不是亲身经历前前后后的变故,战御寇相信他一定怀疑这丫头根本是在有意耍他!
“你——”他沉沉吐一口气,“不准放弃,上来了,狩猎就算是你赢。”
多诱人的条件,哄小孩啊。
其其格乏力地一扯干涩的唇角,兀地,觉得闷雷中掺杂了熟悉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