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是草原的全羊肉。”突利设单臂叩胸,颔首。
其其格见状,蹦蹦跳跳地来到端着全羊肉的仆人前,拔出匕首利落地片下羊肉,放在托盘内。
“迪吉乌力贵。”
“公主说什么?”萧皇后好奇不已。
“皇后娘娘,其其格的意思是‘全羊献给您’了。”突利设在一旁笑着解释,“我们的习俗,在请别人吃东西前为表尊重就会说这样的话。”
“皇上啊,臣妾以为突厥上次送来的马女乃酿已是臻品,没想到这全羊也如此美味。”
隋炀帝一扬眉,“异国风情嘛。”
其其格把玩着小匕首,美眸偷偷瞧向战御寇,见他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眼皮都懒得撩,她不禁有些气馁地一咬红唇。不经意间瞥到怀抱琵琶的苏盼兮,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当众说道:“皇上、娘娘开心,其其格也高兴。记得草原上每当燃起一簇篝火,兄弟姐妹都会唱歌跳舞来庆祝,方才看到盼兮表姐献舞,其其格技痒。若不嫌弃,愿意为皇上和娘娘助兴。”
萧皇后“哦”一声,不着痕迹地瞅瞅苏盼兮。她是有意安排盼兮出场,一来可以在突厥人前显示大隋的风采,二来便是为促成战御寇与盼兮的亲事。照情况看,战御寇没太大反应,倒像是盼兮白忙乎一场。
宇文化及察言观色,觑出几分端倪,正中下怀道:“臣早听闻响铃公主有‘草原独秀’的美名,今日得观,实乃平生幸事。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隋炀帝对宇文化及向来都是言听计从,见他一开口,自然乐得看好戏,遂允道:“宇文卿家所言有理,如此,就请响铃公主歌舞助兴吧。”
敖登狐疑地低语:“亲王,公主想干什么啊?”
他们尊贵的“草原独秀”除了在可汗、王妃和几位亲王及王子面前献舞,何时见她主动请缨过?
“嘿,不知道。”突利设无奈的一翻白眼,索性喝酒去。
其其格叫过随行的仆人,在他们耳边暗嘀咕几句,一会儿大殿上响起了与众不同的曲子。其调起伏迂回,绵绵不觉,高亢嘹亮。
其其格腰若灵蛇,藕臂撩纱,婆娑曼舞。尽避穿着汉女的裙装,可她周身散发着的气息是草原所独有的特色,让人目不暇接。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草原的花儿不会绽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的心上人儿就会跑来哟嗬咿……”较之苏盼兮所吟显得露骨直白,同样是倾诉女子的深情,其其格来唱竟恁得热情奔放。
战御寇听着小曲儿,心骤缩,不由自主扬起首——
那一瞬间,才蓦然察觉她的眼睛看似游离,实则始终在悄悄凝视着他——殿上百人,只凝视着他。纯净无邪的笑窝自粉颊上漾起,浅浅的却令他胸口滚烫,大掌——。
依稀,有一根未知的心弦随之崩断。
其其格的心也是跳成一团,她完全失控,连自己都没料到会这样大胆地去挑逗一个男人,且是初识不久,对她的敌意和戒备未消的男人。
只是,有时心不随人愿。
其其格清醒时,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成现实。她晓得,这个男人大她许多,或许称他“阿叔”也不夸张。不过,她真的不清楚为何会被战御寇莫名其妙地吸引。
是因他把她从马上撂下?不,那时他的模样还很模糊;是因他在校军场的英姿?不,那时他仅是她敬佩的将军。
噢——
或许是他在轻唤“绾娘”的那一刻起,她的整颗心便被紧紧牵绊,难以自拔。再见面时,她会不由自主地在灯火阑珊处寻找那双眼眸的主人!
生平第一次有种迫切渴望——
渴望——战御寇的失魂落魄是在低低地唤她的名儿才会流露出那种温柔刻骨——
如果——
其其格是草原的独秀,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哪一次不是手到擒来?
这一次同样,他是她锁定的目标,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历经多少阻隔,她都要牢牢握在掌中,决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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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殿龙舟。
太液池内灯火通明,旖旎静谧。从紫宸殿出来,剩下没喝醉的几个朝臣跟着隋炀帝、萧后和响铃公主泛舟赏月。
倾听着小曲儿,隋炀帝信口问:“其其格,你们的舞乐是本土自编还是由外面传来的?”大兴宫的雅乐大多是燕乐,基本上收集了来自西凉、天竺、高丽、龟兹、疏乐等地的宫廷曲风;而中原民间的俗乐鲜少登大雅之堂,因之燕乐他听得够腻。
“曲子是胡乱编的,我们只是喜欢就那样唱了。”其其格面若朝霞,经过刚才一番舞蹈,浑身像被烈焰蒸腾。
“不错,很不错嘛。”隋炀帝一向喜欢曲乐,故此对其其格带来的惊喜兴趣正浓。
其其格盯着眼前夹点心用的一双筷子,喃喃道:“小曲子哪里称得上是乐?我阿娘讲——”举起一根筷子,轻轻敲碟,发出清脆的音符,“大隋有个叫万宝常的人才厉害,他能轻轻松松用碗碟敲出好听的曲子,还说‘哀、怒、婬、放’四种曲不是文雅方正的乐律,什么要以水尺为律,玩味起来极有趣……”
“公主。”敖登急得一跺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王妃临行前多次叮咛,在大隋绝对不可提齐王杨柬和万宝常两个人,这是禁忌中的禁忌!奈何她家小泵女乃女乃不知轻重,全给抛到九霄云外啦!
呜呜……突利设亲王酒喝多了身体不适,已先回驿馆,她眼下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瞧瞧在场的列位哪个不是面色铁青?好像要吃人一样。
尤其是那个大隋皇帝和驸马苏夔……
“皇上。”缄默许久的战御寇将凝滞的氛围打破,幽然地说出当晚以来第一句话,“今夜月朗星稀,皇上喜欢吟诗作对,怎能放过此等良辰美景?”
大臣们纷纷附和。开玩笑,朝廷上下谁不晓得那个才华出众却倒霉万分的万宝常是因苏夔献谗,被先帝盛怒之下赶出了太常寺?
万宝常孤苦无依,病榻之余其妻卷走家当,他落得个活活饿死的凄惨下场。又由于他生前的作曲广为民间流传,以至于死后令天下惜曲人扼腕,茶余饭后砧贬时弊,多有微辞。为此,隋文帝大大不爽,驾崩前下旨将万氏所谱之曲禁奏。是以,如今的朝众对“万宝常”三个字可谓讳莫如深。
其其格好歹是苏夔的外甥女,这样大大咧咧地就把搬不上台面的事儿晾出来,摆明自找麻烦嘛。
一旦有人敢带头打圆场,他们乐得缓和气氛。
宇文札干巴巴地哼笑道:“连战将军这样冲锋陷阵的武将都被感染得附庸风雅起来,难得嘛。”
战御寇淡淡地瞥他一眼,气定神闲地反问:“文官可以进校军场溜达,武将为什么不能吟诗?”
宇文札顿时被噎住了,脸红脖子粗。
坐在他们不远处的苏盼兮微微一笑,像是察觉到舱内汹涌的暗潮,于是温婉道:“皇上,盼兮以前拜读过您那首《春江花月夜》,十分喜欢。既然有雅兴,大家何不接个对子玩?”
隋炀帝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震怒。仔细一想,其其格总归是外来女子,不懂得规矩,也就不好计较太多。听到苏盼兮夸赞自己的诗好,心中洋洋得意。“这主意是挺好,可惜,其其格不善汉文,倒像……咱们在欺负人家小泵娘。”
“谁说的?”其其格浑然不觉方才闯下大祸,豪气万丈地再饮一杯御酿,不悦地赌气道,“我即使不算是个才女,但也不是笨女啊。阿娘有教过我念汉人的书,你们……莫小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