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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渭迷情 第1页

作者:澹台

楔子

喜乐洋洋、锣鼓喧天。

她如同所有的新嫁娘一般,端着合宜的闺秀风范、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举止任喜婆吆喝指挥,如同一具木偶般。而实际,那掩盖在不慌不忙的表相下,有颗狂涛汹涌的心。

她的身子骨原本就虚弱,这会儿,熙攘的人群、喧闹的叫声及喜气的乐声都是逼出她脸上每——分苍白的凶手。她是堂堂官拜两广总督、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尚书殷爵爷的爱女,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但是,她的满腔柔肠百转,空遗的是又恼又怨啊!

踏至门槛之时,也许是心神沓乱之故,她教隆重的饰物绊了一下,一只不敢逾规的手及时捉住了她教层层衣袖覆住的手腕。她隔着流苏看着这只陌生的手,苦苦地笑开了唇角。虽非灵犀一点通,但爹的心思,她终能猜出七八分。

新郎早在等候,耳边响起喜婆作势的呼喝,她微抖地捉住了婢子啾儿的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交代了她几句话。

爹如此待她,究竟意将如何呢?七弯八折的少女心早果裎了一腔珍贵的情意盼君采撷,但最终竟成空吗?爹爹啊爹爹,你会让女儿赌掉所有筹码,而且输得一塌糊涂吗?

找不着方向的少女心,随着十七岁芳华中的第一次花嫁,浮啊沉沉的,教那姿容绝色的新嫁娘眼角眉梢尽是淡淡的彷徨、深切的凄怨。而那个狠心害她至此的男子,她十七年来朝夕相处的“爹”,这只感情的鸵鸟,何时才能明白——

自从那遥远的一幕开始,今生今世,年龄相距甚殊又以纲常伦理称谓隔开的一对男女,其实早以注定要生生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了啊……

第一章

春寒料峭,冰冷透骨的湿气中,荒草碧色,萋萋遍侵于一隅;暖絮乱红,也似知人意,多情于绵风斜雨中恋栈。春愁无力,却道尽风流。

梅雨刚歇,蓦地多起的行人商贩又出现于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是长安经济的中枢,麋集了来自各地的巨商富贾、珍玩古物,是最为繁荣热闹之所在。

“哈啾!”一大堆粗帆布中猛窜出来这么一声,直教不明所以的人吓了一跳。

哦,是了。瞧那歪斜着的字幡卜“黄半仙”二字,一只教风雨摧残得遗剩无几的烂桌上摆放的占筮用品,敢情这便是朱雀大街随处可见的算命摊。

“哈啾!”又是一声,粗布幡蓦地被不甚温柔的手势推开,现出里面一个衣着寒酸的灰布人。他努力从布满眼垢的细眼偷窥了点春色,发现雨停了。

唉,真是世道维艰,财运日下啊——

想他黄半仙,铁口能断生死贵贱,到头来每日为三餐奔波,还落得个难以为继——叹了口气,眯眼瞧这熙攘的人流,认命地拿起占筮工具,准备为今日的运势卜上一卦。

呃,想来也真不明白啊,瞧他面相其实也不是奇差,虽然星曜平平,本该高耸的颧骨教凸起的骸鼻抢去了风头,但基本上还称得上是眉清日秀,更生了两撇莫测高深的小胡子充当世故,虽不是顶好,但至少可以混个温饱哪……呃?凶卦?

浑浊的绿豆眼蓦地瞠张,宣告他黄半仙要上蓬莱仙岛还差一半的功力。他半瞪桌上铜钱所显示的五行阵势,忍不住申吟了声。凶卦耶……这真是天理何在啊,他黄半仙生平不偷不抢,占卦时更尽力做到童叟不欺,哪竟惹来凶厄?

眨眼间瞧见街口相拥而来的一对人影,他立刻甩开自怨自艾热情地迎上——

“哈,大爷,算个卦吧!我黄半仙铁口断谶,正是长安出名的神机妙算哪!”而这个妙算已两天未进食,可怜可怜啊,给口饭吃吧——

老天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派人坐到他的算命摊前。

“这位大爷……”刚想热情地招呼两天来的第一桩生意,猛抬眼却教来人给震慑住。

男子有着一双如鹰隼鸷猛的眼,凌厉的斜眉,笔直的鼻下是无情的薄唇,不苛言笑的线条便像是最坚硬的花岗石刻;他的身形伟岸,屈就一袭单薄而平凡的布衣仍难掩其气势,那种不怒自威的卓然,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远古烈日焚空下的险峻奇峰……黄半仙暗吞下口水,被这样的气势吓了一跳。

“泾娘,爱听什么?”瞬间松松柔化的线条,再加上满含宠溺的嗓音,黄半仙口呆目瞪地看着冷厉男子化为绕指柔,更稍后才有空发现男子怀中其实搂着一个女子。

此时正值舂寒肆虐时分,但男子仅着一袭单衣,反观他怀中女子,纤小的身子教厚实的大麾罩住,一张脸尽窝入男子怀中,只露出一头如云秀发。

耳边传来女子浅浅侬音,黄半仙机灵地盯着男子年青的脸庞,蓦地心中雪亮,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不知富贵贫贱、命禄运势、姻缘,大爷小姐要算什么?”

“随便。”淡淡地回以女子刚刚所回之话。

黄半仙拍案——叫:“就算个姻缘吧!就请大爷小姐一齐伸出个手掌出来。”

男女的两手伸到他面前,一大一小的对比,黄半仙凝目一瞧,脸上带不造作的惊奇:“天作之合呀!真是大大地恭喜大爷小姐了!姻缘既定啊——您们瞧这两条姻缘线,蜿蜒秀隽,中间虽不乏枝叉,表示大爷小姐的姻缘有一定的小劫小难,但大起大落之后的平顺重叠,正是情有所归的象征,代表着姻缘的幸福美满;而瞧大爷小姐的面相,正是天造地设、百年好合的一对……呃!”满腔的滔滔不绝猛止于男子拍案所发出的偌大“砰”声。

男子满脸恼色。

呃,他说错话了吗?

“先生。”男子怀中终于探出—张清灵绝美的脸来,虽犹稚女敕,但剪剪秋瞳里已带着连春色也要软上三分的似烟还似雾。“你误会了,他是我爹爹。”

爹爹?!黄半仙被口水猛噎了一下,神色灰溜地瞧着男子身后走近的两个神色不善的仆人,想起了……凶卦!他今天真的行凶厄!

“大爷——”黄半仙颤抖地开口。但面无表情的男子早抱了女儿远去,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仆朝他不怀好意地走近……老天!他真是撞邪了!这样一对男女,居然会是父女?!

男子走后,身后响起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爹爹。”远远传来少女担忧的声音。“别责怪他,其实他也蛮可怜的。”

“……”

那一年,小泾娘十三岁,他的一把须髯由此蓄起。

***

一个少年仕途得意,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子该是何种模样?

而一个少年丧妻,至今仍是鳏夫之身,膝下已有一个十七岁女儿的四十岁父亲又该是怎样一种面貌呢?

梦里的男子,有一把及胸长的美髯,飞眉入鬓,深沉莫测的鹰眼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让人莫敢逼视。他的身材修长,十多年官场的尔虞我诈造就了他临渊的气势和沉着的从容。在他身上,无论是一种侠者的罡气、为官者的深沉、一个浮沉者的阴狠,还是一个男子的神俊、一个父亲的温柔,都是所有令她迷醉的特质。

人人道父亲是一个传奇似的人物。是那多舛的年少经历令他打小便形成凛厉莫可亲近的气势,还是他那允文允武的智慧及英俊丰采令天下男子黯然失色?她并不知道。只知道在她眼里,这个自称年逾四十并极力掩饰的爹是—个平凡的男子,一个伴随着她十七年相濡以沫的人。

爹待她总是温柔的,手势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这种呵护便似她会一碰即碎似的;爹的眼神总胶在她的身上,冷了,为她披衣,有风有雨,他总是第一个为她挡住的人;他的胸膛永远是那么温暖宽阔,随时都准备着拥搂她人怀;爹有过一段杀人如麻、排除异己的日子,却从未将血腥带到她眼前;他对别人总是无情的,惟有对她,他会耐心地呵护、宠溺地微笑,他将她的生命密密地以他的方式保护起来,免受人世间的许多污染;他隐瞒了她许多事,却以—个最真实的他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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