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绕开巡夜的士兵,朝着霍戈的王帐走去。
澳变一个民族的习惯,尚且如此困难。更何况是改变一段历史?
若是历史改变了,未来又将会变得如何?是否还有我和学长的存在?我们是否还能经历这场荒唐的噩梦?
一切都还是未知。
不!我不能允许霍戈因为一时的愤慨而做出让他日后痛悔终生的事情来。
我低头边想边走,远远的,猛然看到一簇火光冲天,转眼之间,烧成一片。我惊骇地愣住了,匈奴王庭里那一场火中的变故还在脑中消散不去。火光、刀影、惨嘶、悲号……这些,似乎总是相伴随行。
耳边终于有了嘈杂的声响。冲天的火光惊动了附近巡夜的士兵,士兵们杂沓的脚步声以及呼喝声又惊醒了沉睡的牧民。不明状况的人们惊惶地冲出各自的帐篷,马嘶声、哭喊声、喝骂声交织在一起……让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王庭那个动荡的夜晚。
“是九王?”
“九王的营帐!”
入耳是牧民们惊乱的声音。
我的身子陡然一个趔趄,感觉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我本能地抬眼,望进一双惊慌失措的眸中。
“库托尔?”我讶然惊呼。
是他!出使匈奴的东胡使者。
他是霍戈的近随,偶尔会在霍戈的王帐中看见他,又因为曾蒙他一路照顾,是以平日见他总是颇为客气。
可今日,他行色匆匆,神情惊惶,全身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我一把抓住他,“你做什么?”
库托尔用力挣开我,慌不择路地朝前跑。
他的身影还未在视线里消失,我的身后却陡然蹿出一小队卫兵。
“把她拿下。”为首的队长用力挥了一下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有四五名士兵走过来,用明光赫赫的长枪架住了我的脖子。
“你们要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斧钺加身,那是我在最悲苦最艰难的日子里都不曾有过的屈辱的境遇。让我除了震惊和害怕以外,感觉更多的是委屈和愤怒。
“郡主深夜在此,又是想要做什么?”队长的脸上毫无表情。
“我做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我挺了挺脖子。长枪锋锐的寒光映着冲天的火光,显出道道诡异的红芒。我心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而,再一想,我终究是无愧于心,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这样一想,心里多多少少安定了一些。
那队长却显然不欲与我多言,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士兵将我的手臂反拧了,推推搡搡地随着他去了。
终于被带到一间普通的民帐前,队长下了马,恭恭敬敬地俯首向里报道:“纵火之人已然拿到,请九王发落。”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挣扎着嚷:“不是我,我没有放火。”
可是,没有人理会我在说些什么。此时此刻,我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对于那些只知唯命是从的兵士来说,等同于聒噪的鸟语。
这样徒劳地嘶闹了一会儿,灯火幽暗的帐内才终于传来威严的一声:“带她进来。”
我又被众人推推搡搡地带进了帐中。
不知道是帐内沉闷紧张的气氛,还是九王那严肃威武的面容,让我陡然心生畏惧,终于切切地住了嘴。
没有了我不甘的呼冤声,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远处,风助火势,焚烧万物的“哔啵”声,兵士们奔踏救火的脚步声,牧民们惊恐慌乱的呼喊声,小孩子的吵闹声……似乎都淡化成远天的背景。
眼前,只余这一个人!
东胡的精魂——九王台萨格。
我一眨不眨地瞪着眼前铁塔一般的老人。他身形魁梧,须发花白,脸色因常年暴晒而显出病态的酡红,宛如醉酒一般,但却并不给人滑稽可笑的感觉。反而,让人不敢忽视这位老人身上所深深烙印着的非同常人的风霜和阅历。
我微微抿了抿唇,安静地等待着九王的眼神冰冷地从我身上划过。
如刀锋一样凛冽。
或许,在他的心中,我这个迷惑霍戈的女人,远比今夜从天而降的大火来得更危险更令他心生警惕吧。
第六章阴谋(1)
“你就是贺赖部的郡主,匈奴王的大阏氏——贺赖曦央?”九王的声音带着一抹沙哑的闷钝。仿佛一把生了锈的刀缓缓擦过磨铁石,入耳惊心。
我被士兵们按住肩膀,压跪在地,只有努力抬头,才能直视九王的眼睛。
“是。”我说。
“那么,你深夜纵火烧帐,又是何居心?”
“我没有。”
九王的眼睛微微斜瞟向站在一旁的卫兵队长。
队长赶紧上前一步,禀道:“回九王,起火的时候,末将正带着弟兄们在营地巡逻,看到火起,大伙都急着赶往出事地点救火,却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九王帐前闪了出来,末将喝问了一声,那人不但不停,反而掉头就跑,末将只好带人追了过去,”队长顿了一下,转身看着我,“末将追上之后,才发现那个人就是郡主!”
“不是我!被你们追赶的那个人是……”
“是谁?”队长逼近一步。
我陡然警觉起来。听了队长的讲述,很显然,纵火之人十有八九是库托尔。但库托尔是霍戈的亲信,他为什么要在深夜纵火焚烧九王的营帐?是想就此烧死九王吗?这策略虽然愚蠢,行事更是莽撞,但很有可能,幕后指使之人就是霍戈!
我能将霍戈推至九王的枪尖上吗?
“郡主有何话说?”九王沙哑的声音,听着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我垂眸,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霍戈的野心,从来都是掩饰得极好的。若不是白日里与我曾有过一番交心之谈,我亦不会怀疑他有独揽大权、君临天下的霸气和野心。
聪明如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我两相权衡,犹豫不决。
“郡主!九王问话,不能不答。”队长不满地提醒。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为今之计,为自己洗月兑罪名才是当务之急。
一咬牙,抬起头来,“库托尔!那个人是……库托尔。”接着,我将如何撞见库托尔,如何看他月兑逃,又如何被队长所擒细细说了一遍。
九王沉吟不语。
左右早有亲信出得帐去,点齐人马捉拿库托尔去了。
饼得片刻,亲兵回报说:“在九王营帐的北面山坡上发现库托尔的尸体。”
死、了?
我心底一震,敏感地觉出今天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所有的证供都对我不利。
丙然,便看得九王面色一沉,“郡主还有什么话说?”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怒和恐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库托尔虽死,但杀人凶手仍在,九王若是将凶徒缉拿归案,自然能审个明白。”
亲兵走到九王身边,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九王蓦地大笑起来,笑声桀桀,“好!本王就是要审个明白!”语罢,忽然从手上抛出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边,“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条雪白的绢帕,上面用五色丝线牵藤绊葛地绣了一朵花,细看其实是一个简体的“卫”字!
那样熟悉的事物被陡然置于眼前,我心底骤然一寒。
不知道这样东西如何会落入九王手中?
“这绢帕可是为你所有?”
“不错。”
九王笑,“原也是,我看这东西也不大像是我们东胡女人所有。”
卫兵们脸上亦露出或鄙夷或讥讽的讪笑。
我默然不语。
九王续道:“这帕子是握在死者手里的东西,贺赖曦央,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赖曦央!连虚伪的一声“郡主”也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