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其实,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走,最终能接纳她的地方,也只有外婆那一间小小的蜗居。
她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定主意,如飞一般掠入沉沉暗夜里……
这是沈家的别墅。
不,应该说是周家的别墅。
沈忱的房间没有亮灯,整栋屋子蹲踞在黑夜里,庞然的影子如一头盘踞的兽。
晓绿无声地掠上屋脊,庭前的那一株桂花树已然凋零成光秃秃的树影。幽静的风中,却似还残留着桂花的香气。
是花魂的精魄依然还守护在这里,不肯离去?
她在屋脊上盘腿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
若是在古时候,抽去几块瓦片,就可以看到睡梦中的沈忱了。
可是,现代的房屋构造远比过去复杂得多,瓦片下面是隔热层,然后才是他的房间。
沈忱现在在做什么呢?
屋子里没有灯,应该是睡着了,可是,她总觉得,此时此刻的沈忱,心事重重的沈忱,应该是连梦里都无法展眉的吧?
原以为现代人比古代少了很多束缚,活得更加自在洒月兑。
但原来,也有这么多的挣扎取舍。
晓绿痴痴地望着暗沉沉的瓦面,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何要连夜匆匆跑到这里来,可是,不来这里,她又该去哪里呢?
用来睡觉的那间小屋,外婆不在,太过冷清。
那么,既然来到这里,总应该做些什么吧?偷偷潜进去瞧他一眼?问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不不不,那太过贸然。
但若就这样离去,又终究难舍。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若是这几天不找到他好好问个清楚明白,怕会就此错失,此后天涯海角,相见无期。更会令她抱憾终身。
进?还是退?
犹豫迟疑,徘徊良久,终是拿不定主意。
周遭的灯光渐次熄灭,星子越发明亮,夜来风急,吹得她的衣襟猎猎飞舞,才恍惚惊觉,原来,已经是秋天了!
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
此刻,整个天地都睡着了,唯有自己还是醒的,共此一轮秋月,从古到今,明明距离如此之近,可是此刻,却又是如此之远。
了无睡意。
就这样痴痴地望着月光,什么都不想,又似乎想了很多很多。
直到耳边传来“沙沙”的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是小区的清洁工开始清扫落叶了,她才揉了揉酸麻的双腿,落到了地面。
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因想着要回避沈夫人,所以走得格外小心。
手,触着熟悉的房门把手,疲惫的笑意自眸中升起,沈忱看到她,定然会吓一跳。但转念一想,他是有心脏病的,心下又一阵黯然。
拧开门锁,门扉寸寸移开,熟悉的景物在眼前寸寸浮现,她甚至,为了怕吓到他,,轻轻屈指叩了叩木门,可是……
晓绿猛然间怔住了。
房间里空空如也。
昨晚,沈忱根本不在这里!
她在月色之下坐等了一夜,以为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安静地呼吸,但那其实,只是错觉!
他不在她的身边。
“晓绿,真高兴你又可以回来跟我们在一起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外婆的病也好了,她又回到了学校里,可以天天和丁当腻在一起。
老师讲的课还是那样让她似懂非懂,学生们的友谊还是如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今天和谁谁如胶似漆,明天或许为一点点小事反目成仇。
训导主任的脸还是黑如锅底。
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她再也看不到沈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听不到他似嘲弄似关心的笑语。
“听说,是沈忱的爸爸亲自来找校长施压,学校才收回对你的处罚。你真是遇到贵人了!”丁当的羡慕掩也掩不住。
晓绿不由得苦笑,从一个人眼里看另外一个人,总是什么都好。
然后,她心一动,要打听沈忱的消息,除了蒋雪乔之外,最适当的人选莫过于八卦王丁当,而蒋雪乔这几天又忙得不见踪影,她也只能厚着脸皮拜托丁当了。
好在,丁当不负所望。
上午第二节课,是晓绿最喜欢的历史课,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中华五千年的漫长变迁。
晓绿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去。
她的手中握着丁当刚刚丢过来的纸条,上面是她打听来的关于沈忱的最新消息。
他会乘今日中午十一时的班机飞赴上海,与父母团聚,然后再等入学手续办妥之后,去往英国。
今日中午十一时!
十一时!
如果现在赶去机场,应该还来得及吧?
握在手心里的小纸片都快捏成咸菜了,湿黏黏的,从来不觉得一节课竟是如此之漫长。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老师却仍然意犹未尽,口沫横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晓绿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拖动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棒壁桌的男生本来被下课铃惊得似醒非醒,这一下瞌睡虫全飞走了,“呼啦”一声跳起来。正讲到兴头上的老师被怒气呛得连连咳嗽。
“你……你们……”
晓绿却再也站不住,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窗外阳光正好,小鸟在头顶轻快地鸣叫,从历史老师讲述的那一场场权谋杀伐里走出来,一切似乎都在歌唱。
可是,她的心却为何难以飞扬?
不错,原本这一却都是她所期待的,想要拥有的。
她渴望如常人一样,过快乐平凡的生活,慢慢接受一切新鲜事物,尝试着去改变。不再回顾过去,不再紧闭心扉,让阳光和欢笑洒满心田。
如果……如果……她能漠视沈忱的离去,那么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就不再是梦想。
一切……唾手可得。
然而,沈忱怎么办?她怎能……让他为她的梦想背负一切?
第十五章来来去去(2)
晓绿出校门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报出目的地——机场。
车开动,她才意识到曾经那么排拒的东西,也会在某一刻,不知不觉接纳。她沉默着,看车窗外景致向后飞逝。
宛如时光,一去不回。
“忱忱,我们该进去了。”
沈忱点了点头,拿起背包,跟在母亲身后。
没有一个人来送行,从H市到上海不过是一个小时的机程,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缩短了地域之间的距离,离别……变得不再难舍难离。
因为遗忘,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瞧,他不是很容易,就把父亲给忘记了吗?从这一刻踏进机舱开始,他就是周忱,所有关于沈忱的一切都将会被抛于脑后。
做出这样的决定,无所谓开心或者不开心。继父如此,母亲亦如此。
僵持了那么多年,得到或者失去都只是一种形式。
对继父来说,是在商场之外又赢得了一次漂亮的完胜。
而对于自己来说,是放弃一个坚持,换取另一个人求而不得的幸福。
值得吗?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到晓绿那一张失望的容颜。
他只知道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想她受任何委屈。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并不清楚。
就像是一只鸟,独自飞行在广漠无垠的天空,只听得见翅膀划过气流时发出的寂寞声,他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孤独地飞下去,可是,却蓦然有一天,另一只鸟儿以强悍的身姿闯进了光秃秃的天空,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新奇和热闹的感受。
他无法想象,这样之后,自己怎还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同伴,因抵御不了自然界的暴雨狂风,而折翅坠落?
怎能眼睁睁地再一次承受,苍茫天空下亘古的寂寞?
那么,就请让他为她遮挡风雨,给她一片宁静的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