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舱就在眼前,舱门紧闭,霁月竖起左手食指,在唇边轻轻摇了摇。
贴耳静静听了一会儿,门内全无动静。
霁月轻轻吁了一口气,“都死了,看来真是一条幽灵船了。”
用力撞开舱门,驾驶舱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看身材都比金碧国的人要矮上一个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为痛苦,似是正忍受着极端残酷的折磨。
“都死了,这一次,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忍受风暴之眼的侵袭。”
小谢蹲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身着赤色黑鹰服的船员们,“他们是死于风暴之眼?”
“不错。每一年,真正能穿越风暴之眼到达金碧国,又能活着回去的人,寥寥无几,若不是这样,赤国早就举国来侵了。”
小谢点了点头,“他们既然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做这样密集的尝试,相信离最终的目的已经不远了。”
霁月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爹为什么不惜向官府投诚吧?只是,愚蠢的官员们怎么会放过我爹呢?怕是不等我爹上岸,刑场上便已经竖起了高高的绞架。”
“你说得没有错,他们确实是这样想的。”小谢亦长叹一声。
二人都不再说什么,朗月疏星之下,苍茫海面之上,一条黑色的幽灵船打着赤色的旗幡,掉头驶向海神盘踞的蛰龙岛。
第3章(1)
蛰龙岛。
是一个半圆形的岛,中间凹进去的弧形部分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最隐蔽的港湾,临近海滩,极目是大大小小的礁石,形状各异,星罗棋布,成了天然险地和屏障。
是以,即便海防巡逻舰远远望见蛰龙岛,也看不到停泊在岛内的海盗船。看不见,便不会轻易绕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礁石险滩,他们只会在海上不停地巡查,却找不到海神真正的巢穴。
霁月站在岸边一边突出的孤崖上,望着费安的商船缓缓驶进弧形的港湾。
啊洲城的居民们都猜对了,费安与海神之间的确是有些渊源的。然而,他们又全都猜错了,费安的船队与海神之间并没有商业来往,他的船本来就是属于海神的,商业联会的大老板费安,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海盗!
想到这里,霁月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小谢知道这一点,他会是什么表情呢?那一日,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她又怎么会一枪打爆自己人的头?在平安号被迫开炮之时,她也不过是配合船长演了一出戏,被一枪轰烂的不过是炮手头顶上的帽子而已。
如果小谢知道她在骗他,又会怎样呢?
然而——
霁月笑得眉眼弯弯。
像他那样对海盗没有偏见,还肯施予援手的人,可真是不多见呢。
“小月。”
霁月回头,见龙四海在崖下向她挥手。
“什么事?海叔。”翻船虽是意外之错,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海叔和豹子都先后被接应的新月号救了起来,唯独她和小谢,越漂越远,若不是遇见穿越风暴之眼的赤幡船,后果不堪设想。
霁月有瞬间的恍神。
猛然间听得龙四海道:“大哥让你随船去浮洲港采买。”
“我去?”霁月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思过期还没有满,不能下崖。”她擅自带人劫牢,虽然把海叔救了回来,可也折损了二十多名兄弟,她被爹爹责罚,也是心甘情愿的。
龙四海摆摆手,“剩下的几天我替你受罚了,你一个小丫头,独个一人呆在这高崖之上,还不给闷死啊。去去,随费安的船队出去玩玩,回来之后你爹的气也消了,该受的惩罚也受了,两全其美。”他说着,朝孤崖顶攀了上来。
霁月还在犹豫,“可是海叔,这里风大……”
“风大?有多大?”龙四海已经攀了上来,站在崖上,海风猎猎吹着他的鬓发,灰白色的头发四散飞扬,那迎风独立的姿态,仍是那样彪悍粗犷。他拍拍自己的胸口,“你海叔还没有老到吹不了风的地步。再说,你小时候哪次受罚不是海叔替你扛的?小丫头长大了,就瞧不起海叔了?”
霁月“扑哧”一笑,“既是这样,那就劳烦海叔了。”说罢,躬身一揖,等不及地朝崖下跑。
龙四海哈哈大笑,笑声顺着海风送出老远老远,“丫头,要是见到小谢,别忘了替你海叔报仇呵。”
海叔所谓的报仇,霁月是知道的。
上次,赤幡号回到蛰龙岛,作为海叔和霁月的救命恩人,爹爹设宴好好款待了他一番。因为自己在崖上思过,所以,并没有参加酒宴。不过后来听说,他酒量极大,弟兄们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海叔一高兴,更是醉了个上吐下泻,人事不知。
此事自然被小辈们狠狠嘲笑了一番。
海叔就寻着机会,想让霁月替自己找回面子。
然而,霁月来到浮洲城也有好几日了,人海茫茫,又去哪里寻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呢?
“月丫头,今天怎么不出去逛逛?”暮色四合,费记船行的店面内,老板娘瑾娘总是站在油光锃亮的乌木柜台后面,算着那似乎永远也算不完的账。
霁月坐在门槛上,背对店内,望着远处喧嚣忙碌的码头。
“瑾姐姐,我明天要回去了。”
“这么快?”瑾娘的手停在算珠上。
霁月托着腮,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该买的大米、蔬菜、布匹都买完了,再不走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瑾娘低头,“呼啦啦”拨动着算珠,“你不想找小谢了?”
“我找他做什么?”
瑾娘抿唇一笑,“你呀,和小谢倒是有几分相像。要出现的时候,自己呼啦一下就跳出来了,不出现的时候,谁也找不到。”
“他和费大哥不是朋友吗?”霁月不解。
“他救过安哥的命,安哥为了报答他,又知道他喜欢出海游历,所以,只要他找上门来,无论他要去哪里,我们船行都会载他去。至于他住在哪里?是什么来路?我们就不知道了。”
霁月默然,半晌,悠然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
“比我们海盗更像海盗是吗?”
霁月回头,看了微笑的瑾娘一眼,“瑾姐姐,你后悔吗?”
“我?”瑾娘一愣,继而失笑,“我后什么悔?”
“以前,你跟我们一起在海上的时候,那日子过得多么逍遥自在,可自从你嫁给了费大哥,便整日呆在这四壁一顶的房间里,斤斤算计,锱铢必较。你不会觉得闷吗?”
“闷?”瑾娘看着一脸正经的霁月,微微摇了摇头,“你还是个小泵娘,不懂女人的心思。女人一旦出嫁,便会想要一份安定的生活,海上的漂泊不再适合我。安哥带我到浮洲来落户,便是对我的一种守护和承诺。当然,”瑾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至霁月身边,与她一同看着黄昏渐临的浮洲港,“我们能远离蛰龙岛,过上现在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完全是龙老爷子的恩赐。”
霁月皱眉,她实在不明白,这样足不出户,今天重复昨天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好?可瑾娘眉间的笑容又是那样温暖恬静,根本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咦?你还戴着香雪兰?”霁月蓦地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笑指着瑾娘乌黑的发丝。鬓边,斜斜一朵兰花,开得正艳。
“是安哥带回来的,他每次去蛰龙岛,都会采几枝回来,养在清水里,可以几日不凋。”含笑的唇边蓦然染上几丝羞怯。
“还说不想念蛰龙岛?这香雪兰在岛上开成蔚蓝的一片,可在浮洲却不容易种活。”霁月有些沾沾自喜,像是触到了某个竭力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