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珠?
“什么心愿?”
“让冒顿平安快乐的心愿。”
我已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多么滑稽又不可思议!
“让冒顿平安快乐?这是冉珠的心愿吗?让杀人凶手平安快乐?这是被杀者的心愿?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吗?”“这不是笑话。”泽野正色。
讥讽的微笑从我脸上慢慢退却,我忽然意识到,泽野并不会同我开这样的玩笑。
那么,剩下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确实是冉珠的遗愿。第二,为了冒顿,即便不是,他也要让它是。
寒意陡然从我的脊背升了上来。
我忽然发觉,落在泽野手里和落在那些卫兵的手里,原来是一样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这不是多次一举吗?为此,还杀了一个同营的兄弟,这又是为了什么?
泽野的眼睛再度低垂了下去,“恰恰相反,我并不是要救你,而是……”
“你要杀我?”我说不出来的惊讶。
“不,我不会亲手杀你。”泽野蓦地抬起头来,那目光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冉珠曾经说过,整个王庭里面,除了我和冒顿,你是唯一一个对她真心相待的人,所以——”他脊背一挺,突地跪了下去,“泽野今日冒犯之处,一切都算在泽野头上,王妃若有怨有恨,都冲着泽野一个人来。”说完,他“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头。
我一时惊呆了。想要拉他,手伸到一半却硬生生止住,受了他三个响头。
只是,如此大礼,怕不是生受得了吧?
等他叩完头,我叹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横竖是一死,何不索性让冒顿捉了我,用鸣镝箭钉死算了呢?”
泽野目光闪烁,“你以为冒顿就没有制约你的法子了吗?只是我觉得我的方法更好更彻底而已。”
“对呀,还有什么是比一个死人更能保守秘密?”我嘲弄地微笑着,心底却愈来愈是寒凉。
一些因为激愤而被忽略掉的东西,此刻,一如闪电般滑过我的心间,森然历历。
我怎么会忘了?
史书上面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冒顿单于!
是冒顿单于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最终的胜利者是他!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他!
而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揭穿他的秘密,致他于死地?
那么,知道真相的我呢?
结局又会如何?
心里自然而然浮起一个“死”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可惜,我始终想不起来,历史上是否真有贺赖曦央这个人,更不知道她的结局又是什么。这一次时空异转,到底是要改变历史?还是,仅仅只为了遵循历史的轨迹,让历史的洪流将我吞噬?
“好吧,说说你到底想要把我怎么样吧?”我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不愿意让他看出我的胆怯。
泽野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良久,才转过身去,“跟我走!”
尽避曾无数次设想过以不同的方式离开王庭,却万万不曾料到,当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是如此狼狈委屈。
应该算是被人“绑架”了吧?只不过,与一般绑架不同的是,绑匪并不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他只是……他大概只是……在完成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不是我多疑,而是泽野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凶神恶煞的绑匪,反倒比较像一个赴死的囚徒。
烈阳当顶,不吃不喝不休不停,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吧?
而他,显然不只是为了折磨我,倒更像是在自虐。
“你总该告诉我,走到哪里才是尽头吧?”经过一整日的艰难跋涉,眼看着太阳如巨大的火球般一点一点坠向遥远的地平线,迎面吹来的微风中已感觉不到湿润的气息,我实在忍不住,发出了质疑。
“也许,就快到了。”
“也许?”我惊得叫了起来,“你、你不是要进入沙漠吧?”
像我们这个样子,一点准备都没有,又是在体力最透支的时候,进入沙漠,那不是找死吗?
“你不是一直想找机会逃走吗?”
“笨蛋!我就算要逃跑,也不会往死地里跑啊。”
泽野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死地活地都一样,你哪里都逃不掉。”
我望天翻了记白眼。
抗议无效,我们继续前行。
不是曾有人说:世上本没路,被我可怜的脚印踩踩,就慢慢成了路?
而我,正是在泽野的强迫带领之下,为这句话做着实践的先驱。
哪里荒无人烟就去往哪里,渐渐地,我已辨别不清,王庭究竟在哪一个方向?
似乎也并不是在朝着沙漠走,难道,他还真担心我如一粒沙子般汇入沙海,就此消失不见?
心念电转之间,脚下猛一个趔趄,疲惫不堪的我一跤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不行,我走不动了。”一句话,说得气喘吁吁。
泽野居然笑了笑,“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我怄得几乎要吐血,“这么说,我应该早一点躺下才对?”
他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也不对,你如果能再坚持一会儿,坚持到我先躺下,你的机会就来了。”
我忍住再度翻白眼的冲动,“谢谢你看得起我。”
泽野听了,神色微微一动,仿佛是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丝温柔的涟漪,“你放心,我绝不会比你先死,所以,”语速微微一顿,“你完全不必担心会暴尸荒野。”
内伤!
我发觉再跟泽野这样说下去,我肯定不是累死,而是被活活气死。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还有幽默的天分呢?
恨恨地撇开头去,不再看他,心里打定主意,再不会跟他前进半步。反正,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又何必让自己临死之前还累个半死呢?
“王妃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泽野对尘世已无恋栈之心,唯一挂念的只有太子一人而已。他苦心经营多年,眼看成功在即,我不希望你的存在,阻碍了他的脚步。”
所以才要带上我一起走。
我背转身子,苦笑不已。
“既然如此,你还是杀了我吧。”与其如此一点一点抽去我的生命,还不如引颈一戮来得更为痛快舒服。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在手上沾染了你的鲜血之后去见冉珠。”
“那么,你就不怕我见到冉珠之后,告你一状?”我挑衅地朝他扬了扬眉。
他莫可奈何地看着我,“那我也只好葬身狼月复,用尸骨无存的下场来补偿你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寒凉透骨。
原来,是我错估了他,直到这一刻之前,我本还以为,他带着我这样漫无目的地走,是因为还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处置我。
却不料,这一切,都是精心布好的局。
兵不刃血,才是最高明的杀招。
只是,我能甘心吗?能甘心就这样任由生命在我体内一点一点慢慢流逝?
不!
我还不想死,不能死!
我想到了霍戈,他还等着我去救他,甚至,有那么一瞬,我还想到了蕖丹。这会儿,他找不到我,不定有多么着急。
第九章生死(2)
“我很奇怪,你既然如此在意冉珠,为什么她没有选择你?”我忽然叹了一口气。
泽野显然是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哦,我明白了,因为她是呼延家的女儿,注定要做大阏氏。”
我看到泽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去,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又像是累得快要睡着的样子,忍不住心头怦怦乱跳起来。
“不,你说错了!”
我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泽野木然低垂着头,接着说:“因为巫师的那些预言,呼延首领从未看好太子,他从出生起,就战战兢兢地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中。你尝过那种滋味吗?做得好,被人赞赏,不仅得不到父亲的夸赞与喜爱,反而只落得百般猜忌,甚而引来杀身之祸;而如果做得不好,则会被别人瞧不起,连原本高贵的母亲,也因此而不得不忍受他人的白眼。那种屈辱却无处申诉的感觉,你永远都无法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