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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曲 第8页

作者:唐纯

“你要走了?”他跟着我站起来,脚下一个不稳,又软软地跌了回去,背部狠狠撞到床沿,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嘿,知道痛了吧?这就是口没遮拦的报应。”我幸灾乐祸地揶揄他。

这样的话在他清醒的时候是根本听不出来的,没想到,喝醉了,感觉反倒灵敏起来。

他怔在当地,呆呆的,悲恸的,带些手足无措的茫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不及地要受罚却又害怕受罚。

“呸呸呸,你就这点出息呀,算我说错话好了。”我忙不迭地推他,怕他就这样傻呆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到时候要我嫁一个傻丈夫,那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等等!我的手蓦然一顿,自己被自己吓到了。莫非,蕖丹不傻,我就真愿意嫁给他了?

我惊骇地望着他。

他却一径只沉浸在自己的悲恸里,无助地拉着我说,“你知道吗?曦央,本来是应该由我去的,那本来应该是我去的。”

“去哪里?”原谅我,这几天为了避开那个长着一双色眼的使臣,我已经“病”了好些天了,以至于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错过了哪些新闻。

“月氏……月氏国……”

我松了一口气,“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去就不去了呗。”要我说,八辈子不去我都不会觉得遗憾。

“可是,大哥去了呀!”蕖丹充满哀伤的眼睛直直看住我,那样子让我觉得自己这样满不在乎是一件多么罪恶的事情,“大哥代替我去月氏国做了人质。”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响,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饼了一会儿,我才轻轻笑了起来,“蕖丹,你这个傻瓜,玩笑都不会开吗?哪有堂堂一国的太子,会去别国做人质的?”

有!当然有!

然而,我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挣扎着说,怎么会没有呢?历史上这样的事情还少了吗?

始皇嬴政不就曾在赵国做过人质?

当然,那时候,他还不是秦国的太子!

寒意忽然从我脚底升了起来。我神情复杂地望着蕖丹,不知道该对他说恭喜呢?还是别的一些什么?

这个善良的大孩子,当然还不明白单于庭将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太子去月氏国做了人质,我却始终想不明白,在这件事里我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到底有没有推波助澜?

如果那一天太子不曾对月氏使臣说过那些话语,是否最后坐上使臣马车的那个人便会是我了呢?

虽然,单于陛下对蕖丹的回护是非常明显的,但,若是这件事落到我的头上,他又会不会将这份回护加诸于我?那只有天晓得。

“蟑螂。”

伏琅走进来,大概是见我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死蟑螂!太有个性了吧?

我一把坐起来,“我有话问你。”

他不情不愿地转身看着我,却再不走近半步。

好吧!你狠!我让你!

我拉拉身上睡皱的衣服,上前侧坐在桌边,指着另一边对他说:“坐。”

他终于坐下来。

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

“那一天,在使臣大帐外面,你为什么要回头救我?”

他仿佛是震动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掠过我,然后继续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我不逼他,虽然他是我的奴隶。

我拿起桌上的铜壶,摇了摇,然后对着壶嘴灌了一口。

伏琅终于开口:“女乃茶是冷的。”

对,是冷的,而且是冰的,那又怎样?我满不在乎地拿毛茸茸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他的表情是惊骇而又忍耐的。

惹得我哈哈大笑起来。

有时候我也不由得会想,如果有一天伏琅发觉我并不是真正的郡主,不是贺赖首领在出发之前命令他誓死效忠的主子,不知道他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嗯?如果你不回头救我,应该已经顺利地混入月氏武士里面去了吧?到了单于接见使臣的时候,你就可以像我们起初商量的那样,将你手中的刀狠狠插入单于的心脏。”

这是巴图鲁要我带着伏琅来到单于庭的真正目的。

也是我唯一能够拯救霍戈的机会。

据说,是单于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这么做是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但,去他的血海深仇,我连老首领夫妇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他们做这种提着脑袋玩的事情?

然而,我可以不管我所谓的父母,却不能不管那张沉睡中惊似学长的的俊颜。

如果……如果他真是学长呢?

我怎能置他于不顾?

怎能不为他冒险?

“如果我不回头,你就会死!”伏琅声音低低地说。

“死了就死了呗,做这样的事情谁还能保证不掉脑袋?只不过,”我顿了一下,看他的神情慢慢变得专注,才微微一笑,说:“若我真的死在单于庭,你一定要带着单于的人头回去,并且一定要看着霍戈平安离开,你可以答应我吗?”

伏琅微微一愣,大概是我说话的语气太不像一个主子。然后,他看着我,非常坚决地说:“要回去,大家一起回去。”

他说话的语气也实在不像一个奴隶。

若是从前的贺赖曦央,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有这样奇怪的对话?我胡乱想着,忧伤忽然如潮水一般漫卷而来,拍打着记忆的心房。

为什么?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是我?

如果老天不是莫名其妙地让我落到这个莫名的年代,我应该还躺在堆满KITTY猫的粉红色房间里,编织着玫瑰色的青春梦想,唯一的烦恼是,学长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算计别人的脑袋,同时提防自己的脑袋被别人砍掉。

如果我生于斯长于斯,看惯这样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也罢了,可偏偏,我接受了十六年现代文明的熏陶,生活在团结友爱的社会大家庭里,喊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口号,却突然一下子沦为他人权谋争斗的棋子,我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上一次行动的人不是我,是随便其他任何一个人,或者就是贺赖曦央本人,只不过是骑一匹马到使臣帐篷周围遛一遛,扰乱守卫的视线,从而掩护伏琅潜入使臣帐中,将刺杀单于的罪名嫁祸给月氏国,从而使贺赖部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

我曾经自以为完美无缺的计划,就这样被我自己搞砸,并且还有可能连累了另外一个人。

我有何用?要我何用?

而我,做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低下头去,慢慢地趴到桌子上,把头埋入双肘之间,良久,这样一动也不动。

直到铜盆里的炭火“哔卜”响了一声,火星幽微地闪了几闪,渐渐暗淡,寒意席卷而来,驱散了炉火所带来的温暖。

我茫然抬起头来,看到伏琅正将干柴投入火盆之中。

“你还没走?”我一愣。

他不会就这么陪着我坐到现在吧?

伏琅不回头,眼睛看着炉火,那目光像是遥遥地望着远方,在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做出任何回答的时候,他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又低又沙,像说故事一般,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节奏。

第四章阏氏(1)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草原上泛着碎金一样的颜色。离离春草顶破冻土,女敕绿的草尖上镶着一条条霜凌的冰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道光华。

侧阏氏的生日便是在此刻姗姗来临。

有福气的女人总是这样的,连出生都会挑日子,初夏时节,草原上的飞霜终于被阳光驱尽,万物均露出希望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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