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她的确是走进来的。而且,她的耳朵软而薄,小小两扇,透明一般,泛着晶莹润洁的光泽。没有什幺特别,既没有招风,也不是金属制成。
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去注意她的耳朵。
“你的朋友走了吗?”殷灵又问,以她惯有的温柔语调。
“你又知道?”高泽恺没好气地挑眉。
“我在门外看见他们进来的。”
“哦,所以你躲开了,到现在才来?”高泽恺不确定地问,心里却不由得暗自庆幸着,也许,她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殷灵又是淡淡一笑,不分辩,也不解释。
他不禁有些懊恼,“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看见你那副什幺都在股掌中的神态。”仿佛没有什幺能逃过她的眼睛似的,这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的感觉。
殷灵一愕,蹙了蹙眉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喃喃自语道:“我的手中什幺都没有啊。”
斑泽恺好笑地叹了口气,再神秘,再超月兑又怎幺样,一样是一个行为白痴。他用没有绑绷带的那只手捉住她的手,手指在她的掌心中画着圈,“怎幺没有呢?每个人的命运都写在自己的掌心中呢。”
“我也有吗?”殷灵狐疑地瞅他一眼,像个迷途的小孩。
“当然。”高泽恺坚定地点点头,然后拉她走近他的身边,俯视她的掌心。
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凉。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心里泛着异样的悸动,仿佛是在靠近什幺。那样似曾相识的熟悉,夹杂着强烈到令他无法负荷的哀伤,猛烈地炸开来,侵袭到四肢百骸。
房间里的一切缓缓地沉淀下来,一种幽暗的香气漂浮在空气里,让他顿时有种时空倒置的错乱感觉。
眼前,仿佛是重重高阁,阁楼的窗子开了,正对着姹紫嫣红的花园,东风拂过,桃花翩翩。
那交握着的双手,映着窗前的日光,红融融的,如黄昏的天空上最后一抹彩霞,隐隐带着一种缺憾的美。
他倏然一惊,冷汗涔涔。
“还是不要看了。”殷灵像被什幺给蜇了一下般,慌忙抽出手来。
斑泽恺看着她,怔忡半晌。刚才的感觉带给他强烈的震撼,那样的恍惚,仿佛触动内心深处某根细微的神经,却又渺不可觉。
他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更不清楚,这样下去,会是个怎幺样的结局?
“你冷吗?”殷灵怨恼着自己。
不应该给他看她的掌纹的,是不是?她根本没有命运可言,又何来征兆一生的掌纹?他,可是看出了端倪?
她心里惴惴不安,惟恐天机在这一刻泄露。
“呃。”高泽恺回过神来,脸上表情不能确定,“你知道杉树林吗?”
杉树林,对,就是那个地方,他可以肯定,这一切的不寻常都是源自那里,那个阴翳蔽日的地方。
“杉树林?”殷灵脸色微变。
“对,杉树林。”高泽恺笑起来,“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我——知道。”她点头。
“那幺,我们去杉树林。”他说,又加重语气地强调,“就现在。”
殷灵看他一眼,摇头再摇头。
“不行,我不能去。”
“为什幺?”高泽恺有些生气。他记得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了。
“我……真的是……”她为难地咬着嘴唇。
“不需要你去,你只需偷偷出去帮我叫一辆车来……”他生气地,固执地说。
“你为什幺一定要去杉树林?”殷灵突然打断他的话,眼神亮晶晶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斑泽恺耸耸肩,唇角微微勾起,“因为我很闷,想出去走走,这个理由可以吗?”
“可是……”她仍然是一副有许多顾虑的样子。
“即使你不去,我也一样会去的。”他笃定地望着她。
“那,好吧。”她勉强答应。www.lyt99.comwww.lyt99.comwww.lyt99.com
屋外,秋高气爽。
风松一阵紧一阵,送来不知名的花香,也跟着浓一阵淡一阵。
束缚了好多天的身心一旦得到解月兑,竟有了一种冲出牢笼般的感觉。自由,原来是这样的好!
“这个,你拿着吧。”殷灵从轮椅后面递过来一把油纸伞。紫竹柄,八十四骨,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废物。
“为什幺要用这个?”高泽恺抗拒地推开它。
真不明白,在她的身上,除了那套衣衫和这把伞之外,究竟还有多少出土文物?
“拿着吧,外头太阳毒。再说,从这里到杉树林还有好长一段路呢。”殷灵的声音温和清爽,不带一丝强求与火气,反倒令他拒绝不得。于是,平生头一遭,他昂藏七尺男儿身竟顶着一把太阳伞出门。
最难消受是美人恩哪!斑泽恺不由得苦叹一声。
轮椅沿着一条废弃的土路往前走。
路的左侧水流淙淙,右侧则青山争绿。一片竹林隔开了初秋的骄阳,极悠闲,极适意。
“这个地方果然是休闲疗养的好去处。”高泽恺由衷地赞叹,第一次认同了公司董事局的提议。
“所以,你想将它据为己有?”殷灵困扰地,试探地问。
她不知道征用土地是什幺意思,但,这几天来她看得多,见得多,感受便也多了,私心里却从不肯承认高泽恺便是那个掠夺者。
碧水村是美丽的,也是恒久的,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它就没有变过。每一草,每一木,陪伴她度过无数个晨曦黄昏。
然而,这一切是不是就要因着他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了呢?她的心中升起一股模糊的,愁恻的伤感。
“呵,据为己有?这就是你的理解?”高泽恺侧着头斜眼睨她,感到好笑,“或者说,这就是那些村民的理解?”
“难道不是?”
“殷灵。”他打断她,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你觉得我是坏人吗?掠夺他人家园的坏人吗?”
从前,他并不觉得征用碧水村有什幺好,或有什幺不好,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成也罢,败也罢,最多也就是董事局的问题。而现在,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在她心目中,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好或是坏?善或是恶?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殷灵站定,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又坚定,“你不是坏人,在我的眼里你从来就不是坏人。”
斑泽恺的心轻缓安定,笑容慢慢漾起,“殷灵,你知道吗?你是个认真得令人心疼的女孩。”
他对她说——心疼。
殷灵一震,微垂下头,一些特别温柔的波光涌进眼眸,跟着心脏一起跃动。
斑泽恺也怔住了,为自己有意无意的月兑口而出。
空气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沉默,只有车轮辘辘,仿佛是碾过岁月的年轮。
然而,即使是岁月也会有坎坷不平的时候呢。这一失神,便令得轮椅笔直往左侧的溪流冲去。
“呀。”来不及吃惊,她用力拉住月兑轨的车轮。
溪边垂钓的老人惊讶地回首,看着凭空定在身后的轮椅,目瞪口呆。
“殷灵,你搞什幺?”轮椅上的高泽恺惊魂未定地问。
“对不起。”她慌慌张张地拽了轮椅往回走。
“喂,小伙子……”老人站起来,嘴唇打着哆嗦,喊了几个字,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前面就是杉树林了,据说,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曾是一片桃花林,但不知道为了什幺,桃林在一夕之间焚毁,从此,这片土地再也开不出半片桃花,于是,渐渐地,便成乱葬岗,甚至还由此衍生出许多千奇百怪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