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已经告诫过她,千万不要在男人面前流一滴眼泪!否则,他只会更瞧不起你。所以,她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
身后,罗漪璇已经“叭”的一声打开了红丝绒盒子,“啧啧啧,这是谁挑的礼物?这么俗气的东西又怎么能送给高贵典雅的凌伯母?像这样廉价的东西倒是挺配那些专门骗男人钱却硬把女儿充公主的贱女人。”
“罗漪璇!”凌浩然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你说什么?”夏小汐脸色大变,霍地转过身来,不可控制的愤怒让她的身子抖颤如秋天的落叶。
罗漪璇心一慌,下意识地躲到凌浩然背后,口头上却仍不肯认输,“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上幸福学园的钱不是你妈跟其他男人要来的?”
“叭——”清脆的一声,倏然响起。
罗漪璇呆了一呆,这才看清打自己的人是谁。
“你打我?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丫头打我?”她捂着半边红肿的脸,气怒攻心。
“我打你是要你清醒一点,不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指控的手笔直伸向夏小汐。
夏小汐也愣怔住了,有那么一恍惚间,她甚至以为出手的是她自己。她心里确曾有过这种想法,,
她有些怅然,他为什么要帮她呢?她——点儿也不领情呀,最难堪的一面被他听了去,他更加瞧不起她了吧?
瞧,他不是对罗漪璇说了吗?他打她是为了她好,是要她清醒,不要忘了一个淑女是不应该在她这种人面前胡言乱语的,有失身份。那么,他和她之间的壁垒更加分明了吧?
她摇头又摇头,一脸绝望,黑褐色的眼睛充满忧伤。她走过去,向对面的两个人走过去,他们都讶异地瞧着她。而她不管不顾,径直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手,向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从罗漪璇的手里拿过那条链子。然后,仰手,链子凌空滑出高抛物线,落进淤泥堆积的荷花池中。
这样灵巧的饰物,是应该与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做伴的吧,
她的唇边漾起一抹嘲讽的笑。
罗漪璇许是被惊吓到了,更许是被震撼了,只是那么一动不动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夏小汐!”凌浩然又急又心痛,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
“有事?”她回头,挑一挑眉毛,目光里看不出是激动还是平静。
“你听我说——”他舌忝—舌忝嘴唇,说得有些艰难。
—时情急,他要她听他说,但,她真正听了,他却又无从说起。
真的,说什么呢?她什么也没问,她不问他为什么要吻她,又为什么要逃跑,她也不问他为什么跟罗漪璇在—起,她更不问他为什么要骗他。
那么.他跟她说什么呢?说些什么才好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拙于辞令。
然而,他不说,她倒是说话了:“这条链子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哑着嗓子,觉得要与她正常沟通,越来越困难。
“要上课了,我该走了。”她不看他,甩开他的手,绝决离去。
“夏小汐——”他要追,太急了,没有顾到一直靠在他身上的罗漪璇,将她带了个趔趄,二人—起摔在地上。
他只好转头扶她,后者却以一种恨入骨髓的眼神瞪凝着他。
似乎一切都被他弄砸了!
他颓然望着这——片凋零的荷花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一切。
第六章
心很凉,阳光却正好。晴川历历,大片大片的云层优游地涂抹着属于自己的轨迹。
夏小汐有片刻的恍惚,觉得自己的心酸足没有道理的,否则,天空为何没有哭泣?
“小泵娘?你到底要不要下车?”巴土司机不耐烦地催道。
夏小汐“哦”了一声,用逃也似的跳下车门。
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央,她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第一次逃学,就显得狼狈,显然无法适应这些凭空多出来的时间。就算是流浪吧,她也不愿回到教室去面对他充满胜利骄傲的容颜。因为,她不能确定自己这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究竟还能保持多久,更无法想像盛怒的罗漪璇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于是,她只能选择逃离。不去面对,远远逃开,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了?
答案是——不能。但,至少可以让她平静。
她需要好好地冷静地想一想,以后,要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他们,面对歧视,面对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不知道游荡了多久,也不知道思绪经过了几回几转,当她终于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
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心情的好坏总是难敌民生大汁。会忧郁而死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
她仰首望天,黄昏的天空是灰暗的,晚霞如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绽放着最后的辉煌,但,最终还是逃不开被黑暗吞噬的命运。
这,才真有点像她的心情了。她的世界原本只是一片黑,一直一直都是黑色的,即便偶尔进驻彩,那也是转瞬即逝。
就像凌浩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什么。她何苦在意?她的路不是仍旧由母亲一手操控吗?她的未来不是从来就没有设定过这么一个人吗?
当不属于自己的光明重新归于黑暗之后,她又有什么可以懊恨的?挺一挺瘦弱的肩膀,脸色如常,回复了古井不波,她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幸福走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她并没有损失什么,不是吗?“妈,我回来了。”她轻轻扬了扬声,声音低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千万不要被母亲看出什么来,千万千万。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上天仿佛是听见她的声音般,夏竹君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愉快:“小汐,快过来,看看妈妈给你买的新裙子。”
她呼了一口气,不敢表示心里的不满。
客厅里,沙发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有的已经拆开,有的还原封未动。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衣裙铺满一地,其中还散落着一些高的、低的鞋子,以及样式各异的手袋。整个场面凌乱得就像是散了场的假面舞会。、
她暗暗蹙了蹙眉,耐着性子问道:“妈,我饿了,你做饭了没有?”
“先别提吃,你来看看,这条公主裙是严伯伯特地从日本给你带回来的。”夏竹君说着,捞起摊在地上的一条粉红色纱裙在夏小汐身上比来比去,“瞧,我们家小汐要么不打扮,一打扮起来准是个白雪公主。”
“公主”这两个字一再刺激着夏小汐的耳膜,她仿佛又听见罗漪璇恶毒的话语——“专门骗男人钱却硬把女儿充公主的贱女人!”
她有些激动地挥开母亲的手,大声喊道: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些肮脏的钱给我买东西。”
“肮脏?你说肮脏?”夏竹君倏然变色。
“对,肮脏。”夏小汐惭愧又痛心,“其实,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些豪宅名车,华衣美食。我们两个人,生活可以过得普通一点,凭自己的双手劳动,完全没有必要去讨好那些有钱的男人。”
见母亲不吭声,她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可以不去幸福学园上学,我们找一家普通中学,还有两年,熬过去了,我就可以找—份工作供养你了。这样,好不好?”好不好?妈妈!好不好?然而——“你这是在诅咒我吗?我沦落到要靠你的薪水来过活了?再说,凭你—个中学毕业生又想找到什么样的工作?”顿了一顿,盛怒的夏竹君忽然转为黯然,“你也不要觉得我丢了你多大的脸,等你中学毕了业,我就嫁去日本,他答应了我会支助你去日本留学,到了那里,你爱干什么就—厂什么,再没人管得了你,也没人拖累你厂。”说着说着,她不觉眼眶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