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他懊悔不已。
“小麟,不要这样,你要振作起来。你瞧,比起那些阴阳相隔的情侣来说,我们何其幸运?起码,在想起对方的时候,我们还能为他祝福。你说是不是?”
是的,活着,只要小麟安全地活着,她就已经满足。
“说得好!”紫绢的话音刚落,猛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击掌轻喝。
莺儿机警地走到门边,待看清来人之后,她慌慌张张地将她迎进门来。
门外赫然出现一张苍老灰败的脸。
一连串的打击令这个刚强的老太太一瞬间委顿下去。
紫绢充满歉疚地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望着紫绢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轻叹一声,道:“难怪麟儿对你如此情深意重,没想到你是这样为他着想。真是难为你了。”
“女乃女乃?”南宫麒愕然看看女乃女乃,又看看紫绢,不明白她们在说些什么。
老夫人拄着拐杖踱过来,拉住南宫麟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麟儿,走吧,听女乃女乃的话,离开这里,离开紫绢。”
“为什么你们都让我走?紫绢本来应该是我的。”
“你难道忘了,你爹临死前的交代?他要你们兄弟和睦,同心协力,可是现在,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要背弃他的遗训吗?”老夫人直视南宫麟,厉声追问。
“女乃女乃,您知道的,哥哥一向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是现在……”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马上给我走。我不想在有生之年还看见你们兄弟反目成仇。”老夫人的语气不容质疑。
“紫绢,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跟我走吧!”南宫麟睁大了眼睛,企求般地望向她。
颜紫绢背转过身去,幽幽叹道:“小麟,保重!”
南宫麟踉跄两步,失魂般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们都要赶我走。”
他戚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在紫绢的心中,他仍不是第一位啊。
他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可是,她依然顾忌着名声地位。
难道,纵海帮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包何况,她跟了他,哥哥也不一定会对纵海帮不利啊。
她却这样无情地忽略着他,伤害他,好深好深……
*******
酒,是甘冽香醇的;人,是盛装娇柔的。然而,寂寞也是深入灵魂的。无论是怎样纯正的美酒,无论是怎样风骚的妇人,都不能驱除他的寂寞。
那是如影随行,深入骨髓的一种痛,已经根植到他的灵魂深处,与他同生共息,纠缠不休。
“二少爷,您已经醉了,我们回客栈吧!”小武在一边心痛地劝道。
二少爷离开麒麟楼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每天每天,他什么事情也不做,醒来就喝,醉了就睡,几乎已成废人一个,教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你懂什么?醉了才好,醉了一切烦恼都没有了。来咱们倚红阁的客人,哪一个不是花银子买醉?”一旁斟酒的女子温存地低笑。
她抬高手腕,又替南宫麟满满倒了一杯,仿佛是不胜酒力,她的手就势一垂,软香酥玉倒了个满怀。
他的胸口猛地一痛,整个人僵住了。不!他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只是一个梦想,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他要的只是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秋水伊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衣袖扫倒了满桌珍馐佳肴。
那被他无情地推倒在地的女人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却正碰触到他那悲痛几尽灭绝的神情。她一怔,萎靡地瘫倒在地。欢场之中,哪里找得到真心疼怜自己的人?而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所深深眷念的女子又是何其有幸?
走出倚红阁,冷风拂面而来,酒力渐渐发散,他觉得燥热,索性扯开衣襟,迎风吹个痛快。
“二少爷,您会着凉的。”小武快步跟过来,想替他拉上衣襟。
他粗暴地将小武推开,吼道:“你不要管我!”他直视着小武的眼睛,那充满哀怜的眼瞳里映出他那散乱的发髭,映照出他被酒精焚焚燃烧的狂野的眼眸。
他失魂的一笑,脚步有些踉跄,他的语气透出一股茫然:“小武,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武无奈,只好停出脚,忧伤地望着他。
他转过头,不辨方位,一步不停地向前走着。
他知道,凭小武的脚力一定追不上他。但,他又要到何处去呢?
他转过街市,穿过回廊,行过水榭,踏上碎石铺就的小径。他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只知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他不要停下来,永远不要。
风吹过,烟波乍起,缓缓的,缓缓的,如一场不愿醒来的梦,破空而来,绵密地将他包围,不肯散去。
凉风入脑,吹得他仿佛回复了一丝清明。
他蓦然抬头,惊见眼前的竟然就是紫绢居住的烟波轩。
原来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永恒的归处。但:
梦魂悄断烟波里,心如醉,相见何处是?
也罢,也罢,见了又如何?
他有些癫狂地痴笑起来,既是这样相见却无法相守的彼此折磨,何不若永远不再见面,只让思念啃啮他残缺不全的心?
他回过头,向来路退去,行到池边水榭,他弯下腰,从池中掬起一捧水来浇脑,怎奈却搅乱一池春水。
他望定那零乱的水影,伤心到落泪。
他从来不怕任何事,从来不惧任何人。如果是别人,说不得就算拼尽一切,也要将紫绢夺回来。可那个人偏偏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他怎么能?怎堪做?
世事如迷,造化弄人。这一个情字,怎好算了?
“唉!”身后传来隐隐的叹息,不用回头,他知道是她。记得,她是很喜欢叹气的,那悠长而舒缓的音调仿佛是诉尽所有旖旎的少女心事。
只可惜,她有再多的心事,他已不是那个倾听的对象。
只是,他忍不住的心痛。她为何还在叹气?可见,她过得并不快乐,哥哥并未善待她,他的退出并没有换来另外两个人的笑颜。
想到这里,他猛地回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直盯着她。
风声吟啸里,春花四散,纷纷扰扰,飘过她柔软的发,飘过她轻曼的裙,飘过她纤细的手。
她的人在漫天花雨里静立,一袭素衣,漫卷回旋。
他望着她,酒已全醒,心中被温柔的情愫丝丝涨满。
纷扰尘世里,只有她才是他不变的期待。
“你这又是何苦?”紫绢怔怔地注视着南宫麟,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柔情瞬间泛滥。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爱一个人原来是那样的痛苦。
她原本以为,牺牲自己,起码可以换得他的安全,可是,如今看起来,他是存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小麟,你枉费了我一番苦心!”她在心里暗叹。
“你——过得好吗?”南宫麟苦涩地问。
再次重逢,除了这一句问候的话语,他竟然不知道该跟她说一些什么。
“每一个人对好与不好,幸与不幸的看法都不一样。好比拿满城黄金与一碗米饭来比较,在大数人眼里,拥有黄金比拥有米饭要幸福得多,可是,如果把一个饥饿得快要死的人关进满城黄金的孤城里,那么,这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见,幸与不幸只在于你握在手中的是不是你所要的,而我的幸福就是你的平安,家人的平安,你说,我过得好吗?”
南宫麟恍惚地一笑:“不错,幸与不幸只在于一个人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轻裘宝马,黄金美人,这些世人眼中的幸福我都唾手可得,可是,我却是那个饥饿得快要死的乞丐,那么,你说,我是幸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