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兰事先打电给母亲,告知他们将南下之事。
而银妹倒担心雷先生会嫌她地方寒酸,故心有顾忌的;但雅兰才不怕别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反正事实就是如此,她们既不偷、也不抢,只知安分过日子,她有什么好引以为耻的?
有她一再的安慰,银妹才暂且宽下心来。
雅兰也不管夜色已晚,坚持要上水果摊买水果;而雷皓则派了人跟她出门才放心。
咦?放心?连雷皓也感到奇怪,何时开始他在香蝶身上的用辞全改变了?不过他心里还是一再理清,那不过是月兑口而出的关心,他绝对没那个意思。另外一个理由是,她替他生下传宗接代的后人,是以才对她的态度改变;反正他是绝对有理中为自己的反常作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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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她难得地去敲了他的房门。
他几乎要出口成“脏”了。昨夜因想了大多他们之间的事,至凌晨三点才入眠,而来人却不识相地在六点半便叫他起床。
他上身出来应门。
当雅兰看见他以性感的胸膛示人,竟转过身背对他。“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他抑下脾气,看了下手表——他妈的,她在搞什么,才六点半就扰人好眠?不过他还是按捺下怒气。
“阿昌醒了?”阿昌是他的保镖兼司机。
“我昨天对他交代过,他说会准时的。”
雷皓想骂她也不是,不骂她又对不起自己,踌躇半天,最后终于开口;“等我五分钟,我马上下来。”
雅兰点点头便走掉。
雷皓手向墙壁一捶,远真痛咧。不过发泄完后,他还是乖乖回房清洁更衣;果真在五分钟后,他们母子及保镖司机皆已就位,只等他一人。
他一上车,见保镖们呵欠连连,连司机也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全车里除了她及小邑外,几乎是全军覆没的没精神样。
雷皓对阿昌吩咐:“阿昌,我们这一车有几口,你可知道?”
哎哟,又开始耳提面命了。阿昌即使有很深的困意,也努力将精神提升。
“五口。”
雷皓点点头。“既然你知道有五口,就小心点开。”
“是,皓哥。”
在他们的规矩中,司机不算人,故保镖二人、皓哥夫妇及小主子,共计五人。
有了大哥的叮咛,阿昌可不敢不严阵以待,只花了四个半小时便飙到了高雄。
一路上雅兰精神可好了,手中的小baby也玩得开心,而雷皓则不知在这四个半小时睡了几回、又醒了几回。
第六章
车子在她的指示下停在杂货店门口。
雅兰一身牛仔裙装,轻便的凉鞋,在车停好后问他:“你不进来坐坐?”
雷皓摇头表示:“不了,你去吧,阿耀,你下去替夫人撑伞,这太热了,小心别晒伤了小少爷。”他很想告诉她别带小孩子下车,不过看她一脸的热络,到口的话又吞回月复内。
想到他又为了她而心软退让,又是一阵的不可思议;但心中的另一个声音马上又推托一句——他不过是对她忍让罢了,以掩饰自己的贴心变化。
他尽力地不去窥探她的一举一动,但眼神总是背叛了他,索性放任自己瞧个够。他眼巴巴地望了好久,只见一名妇人出了那铁皮屋;仔细一瞧,那屋子很面善,而且那老妇人……他想起来了,她是香蝶肇事的苦主嘛,怎么她和香蝶这么熟络呢?在他的记忆中,她们绝不可能见过面呀。
不一会那妇人走向他的车子,敲敲车门,雷皓按下车窗,那妇人友善和蔼地问他:“雷先生,不进来坐吗?”
银妹那纯朴的渔村妇人风貌使他不得不放低姿态,他问银妹:“张太太,你还认得我吗?”
银妹这一回没有了丧女的涕泪及失控,故雷皓也不讳言地问她。
她笑答:“当然记得。你是杜小姐的先生,你在我家阿兰死后来找过我,也拿过钱来,这事我都很清楚,我没敢忘掉。”
原本是一场无法毁灭的痛苦回忆,但在阿兰坦露附身在杜香蝶身上后,她重拾起往日的生趣,也不再埋怨天地不公,银妹自承自己是自私的,但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她失而复得,也代表着雷先生得而复失呀。
雷皓讶异这名老妇人的坚强。照常理说,他的妻子撞死她的女儿,她对他们应是恨之入骨才是;世眼前这位妇人不恨、不怨,还对香蝶这么亲近,真是太爱的极致表现呀。
“张太太,你和我内人怎么会在一夕间这么熟悉?”
银妹回道:“我们有一段缘未了,所以——”
“缘?什么缘?”
她笑而不答。这种事是很难说清楚的,只有任凭当事人自己去了解了。
她对他说:“反正我家阿兰与你有缘,你只要好好疼她就可以了,过去的事也就别去追究了,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她话中玄机重重,雷皓可听得一头雾水;唯一敲入他心房的,就只有“阿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这段时日出现过太多遍了,多到他几乎以为阿兰真的是常在他身边出现的人物。
在银妹的引导下,他又再一次进入这残破不堪的小屋;木板外加铁皮,一层又一层,七横八竖地钉补在破洞上。
他看见香蝶正坐在幽暗又带点不知什么气味的环境中,而她丝毫不在意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忍下恶心对香蝶吩咐:“这里空气不好,你出来吧,免得小邑受不了这气味。”
他自己受不了,又不好意思说,只得以儿子为借口,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二来,是他在进门后,一张单纯朴素的年轻女孩相片令他忍不住心中一番悸动,那感觉仿若她就在他身边似的。
当时车祸发生他人在台北,也是在南部手下的通知下他才知道香蝶出事了,遂刻不容缓地南下;也不知是幸或不幸,他竟目睹了那名女孩残缺的尸首。他曾经历过无数的狠刀砍杀与枪林弹雨的血腥画面,独见这名女子,因妻子的任性而伤害的无辜者,他是首回感到了无比痛心。
一个正值豆寇年华的女子,莫名地结束了生命。即使在夜阑人静的时刻,也总让他想起这个令他割舍不下又痛恨万分的问题——杜香蝶凭什么苟且活了下来,而别人却得成为她快感下的牺牲者,这太不公平了。
纵使问题令他伤神,但她终究是活了过来,令他极度的失望,又带有一丝庆幸。
失望的是,她这罪人仍遗害人间死不了;庆幸的是,他雷某人毋须担上克妻之名。雅兰知道他口中所谓的气味不好,是指长年在这补网的鱼腥味,她对他说:“要不,孩子给你先带回车上,我和阿母还有话要说。”
她这么顺口地喊阿母,雷皓更想知道她们两人间的秘密,于是说了:“香蝶,不如我们一伙人上馆子再聊?”
雅兰知道他这都市人不习惯这种渔村特殊的气味,所以也同意他的意见;就这样大车上挤了七个人,往台南市内高级的台菜餐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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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了餐厅,银妹有如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左瞧右看的好稀奇。
银妹这一生只有几回去过邻居的嫁娶婚宴,长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餐厅长什么样子呢。
雷皓点了一桌菜,与手下及香蝶、张太太等人一起进食。
席间,他仔细观察她们俩之间的微妙关系,香蝶一直殷勤地夹菜给张太太,嘘寒问暖备极关切,又是倒饮料、又是舀汤的十分恭敬;一餐下来恍若成了她两人的重叙会,而且又是久别重逢那一种,彼此都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