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按摩自己的颈子。“她确实是。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没什么,我只是在收集情报,别疑神疑鬼,大卫。你要莎曼捐骨髓给我,是不是为了要避免愧疚?”
他心里扫过一丝罪恶感。只有一开始的时候。他生气地抓抓自己的头发,强自吞回愤怒的驳斥——别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们。但当他看见她眼里滚动的泪水,他知道她这么说是出自害怕。他真希望自己是魔术师、是巫咒、是万灵丹。“如果是你,会救她吗?”
“我告诉她我不会。”
“说的比做的容易。现在你知道生病的痛苦,你会救她吗?”他毫不留情地问。
他得弯下腰才听得到她的回答。“我想会吧。”她喃喃自语,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大卫,你们俩真是神圣的一对。你应该去当牧师,而她,应该去当修女。”
大卫大笑。他在莎曼身边满脑子可没有一个圣洁的念头。“莎兰,我觉得恨你似乎要容易多了。”他开玩笑道,但也确实如此有此感触,只是事实令他有点惊讶罢了。尽他所能地照顾她的健康使他暂时放下对她的敌意。
她也轻笑——完全了解他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弄乱了你的原则。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笑在一起吧。”
大卫看着窗外,到处是摩天大楼.他深呼吸之后慢慢吐气、“大概吧。”
“表拿去吧。”
他把纸折好收到胸口前口袋,和昨天忘记拿的那张摆在一起。莎兰是个很有计划的人,家里的书桌也到处是条子。
那天快结束时,道尔找上大卫问他事情进展的如何。他让自己扮演大卫倾诉的对象,知道他所承担的压力非常人所能解。大卫坐在椅子上,翘起椅子前缘靠在墙上。“我走的时候,孟瑞德会代我的班,莎曼跟莎兰的血型相符,我们六个星期后就要到西雅图去了。”
“莎曼要回加州去等吗?”
“是的,咪咪也过来了,她们正在安排一些计划,她正好推广新系列的香水。她早上就去看看莎兰,把病房弄得清爽些,莎兰也没阻止她。一旦我把莎兰带回家,她就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了,除了我的私心之外。”
道尔没有问他他们要如何处理自身的问题,相信他们自己也还拿不定主意。“我该走了。你猜谁又回来了?”“谁?”
“戴梅茜。”
“帮我向她问个好。”
道尔打了他一拳。“兄弟,我要做的不只如此哦。”
第二十六章
莎兰心里提醒自己,下次要记得问大卫是不是她吃的药使她最近做的梦特别清楚。昨天晚上——还是今天早上——她听到母亲在叫她。那温柔的声音应该是她母亲,还有谁会用法语和她说话?
莎兰躺下来闭上眼睛,将美梦拥在胸前。梦里的她四岁,和母亲一起在巴黎的厨房中,窗外吹进来的微风将锅里炖的羊肉汤的香味吹到屋内各个角落。莎兰爬上凳子。“妈,我也可以煮吗?”
她母亲让她帮忙加香料和调味料。“不要放太多大蒜,亲爱的。”妈警告她,亲了她一下。母亲的头发绾成髻,她俩穿着相配的蓝色母女围裙,身上的黄色洋装也是母亲亲手缝制的。
莎曼进来时,她的眼睛慢慢睁开。“妈妈是不是有一件紫丁香色的洋装?”
莎曼把花瓶里的水换新,剪掉一截花茎。莎兰的眼睛比先前亮了许多,气色也红润了一些。
“是的,是一件棉织花洋装。我送她的最后一次生日礼物。你为什么会问起呢?”
莎兰兴奋地握紧双手。她的梦不是幻想,是母亲在和她谈话。“我在梦中看到她穿,我的洋装是黄色的,我们在厨房里煮菜,我帮她做羊肉汤。我看得很清楚,莎曼。落地窗,窗帘、白色珐琅锅,以及门后她吊围裙的钩子,很神,对不对?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相信这些吗?”
莎曼将外套丢在椅子上,打开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每天早上她来之前都要告诉自己别让莎兰给惹恼。
“不用调侃我。我才不相信这些鬼话。我毫不怀疑你一定有各种颜色的洋装,包括各种黄色。至于和妈一起煮肉汤,这并不难解释,我们常会梦到最近的事物。昨天我们才谈到妈的羊肉汤,我详细地描述了厨房以及家里其他的摆设。所以你的梦相当合乎逻辑。”她往抽屉丢了一件干净的睡衣,然后用力关上。
“别小题大作,我只是问问而已。”
“才怪。”莎曼生气地转身面对她。“你还是原本那个自私的莎兰,总有一天我们得好好算一算帐。”
莎兰用手肘撑起自己。“现在就可以算了。”
莎曼仔细地打量她。“好让你正好可以控告我趁你虚弱的时候占你便宜?省省吧。时机和地点由我来选。”
莎兰注意到姊姊紧绷的表情。“别让癌症这种小事阻止你。我很想谈一谈,而你九年来也一直想和我摊牌,所以我们今天何不一吐为快?”
莎曼咬咬牙,不想被莎兰激怒。“我过几天就要走。”她冷冷地说。“我们等骨髓移植手术动完再说。这难道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莎兰讪笑道:“你真是埋没了自己。想象力这么丰富,真应该去当作家。好,你走吧,亚瑟一定会很想你。”
“他有你。”
莎兰咬咬下唇。“还有大卫,别忘了他。”
莎曼身体一僵。我为什么要在这里任由她耀武扬威?我真想拿把枪抵在她头上,而不是救她的命。“我要走了。”
“坐下,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是在给你机会说出你的不满。”她困难地吞吞口水,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已近乎沙哑。“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道歉。”
“道歉!你?”莎曼讶异地目瞪口呆。“这是你道歉的方式?”
莎兰躺回床上。上帝,别激动,她告诉自己。向她道歉,事情就结束了,亚瑟需要莎曼。“是的,该死的,我对不起你。就是这样,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对不起你。”
“譬如?”莎曼进逼道,太阳穴隐隐作痛。“譬如夺取了原本属于我的生活?或者是觉得需要我救你而觉得遗憾?”
莎兰毫不畏缩地迎上莎曼愤怒的眼光。“我也伤害到自己。”
莎曼大步踱到床边,八年来对莎兰所作所为的怨恨像山洪爆发一般不可收拾。“哦,是吗?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抱歉的?昨天?今天早上?一年前?还是两分钟前?告诉我确实确实的时间。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但你一定心怀鬼胎,因为大卫几次要求你离婚你都不肯,所以我不相信你会觉得对不起我。设计别人是你的天性——自私。”莎曼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往门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莎兰的问题使她惊讶地停住脚步。
“你恨亚瑟吗?”
“他跟此事有何关系?”莎曼踱回床边,胸中充满怒意。“你是他母亲这件事,他毫无选择余地。你这个虚伪的小人,在你杀掉艾维的小孩之后,居然还有脸继续伪装慈爱的母亲来惑人耳目!这并不能替你月兑罪。”
莎兰咬着嘴唇道:“我并不是唯一堕过胎的女人。”
既然她挑起话题,莎曼也按捺不住地爆发。“我们不是在谈论别的女人。你要我现在谈?很好,那我们就把所有的帐都算清楚。我的权利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大卫的权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艾维对你还不够好?你伤麦斯和美琪的心还不过瘾?大卫和我难道只是你一时兴起的卒子?莎兰,妈走时,你我才只是九个月大的婴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