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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玉佩几乎要灼伤他,“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那些,他过往的记忆……
第十七章鸳鸯织就欲双飞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断地拍打着堤岸。
站在岸边的女子乌发琉璃,一身红衣,笑容明媚妖娆,让人不敢逼视。
远远地自湖心驶来一条画船,四周以烟纱为帘,春风中荡漾着挠人心痒的悸动。岸边柳芽新抽,随风摇曳,摇来急管繁弦,摇来乐声四起。燕晓来唇角微弯,纵然翩起,暖风吹进她宽大的衣袖,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在湖面起舞。
掀开纱帘,香阁中传来阵阵令人脸红心跳的申吟,燕晓来双眸微亮,径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一边将薄玉茶盏放在唇边品着茶香,一边向屏风后走去。
“啊炳,啊,快一点,再快一点,啊炳……”
燕晓来似乎十分受用这种叫床的声音,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正在床上与人大战三百回合的思忆看见她,双瞳微微睁大,似乎带着愤怒,带着无奈,带着可悲,他忍不住微眯着眼再次叫出声来:“啊炳,啊……”
燕晓来不急不缓地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紧盯着男子。
在下的男子猛地将身上的男人推开,脸上还泛着的潮红,此时这种红还带着急剧的气急败坏,“燕晓来,你怎么就如此阴魂不散?”
燕晓来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还十分享受地吐出一口气,“好茶啊好茶。”感慨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浑身赤果的男人,特别是,那种地方……
思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拿起地上的长袍往身上一罩,骂道:“你还是个女人不是?”
燕晓来轻哼一声,似乎心情极好,但思忆知道,这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看起来心情都是极好,“看起来”罢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思忆有些狼狈,这女人已经足足跟了他一年半了,神出鬼没,是无论怎样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有时出现在他吃饭时,有时出现在他睡觉时,甚至还有几次是出现在他方便的时候,而更多的,是出现在他和别的男人的时候。
燕晓来一副好说的样子,“给你两个选择,一,告诉我梅诗雪在什么地方;二,和我上无宴山让我无宴师父瞧瞧去。”
思忆十分懊恼头痛地抚着额,他的身材瘦削却匀称,脸部线条柔和也清俊,这紧蹙着眉无可奈何的模样平白为他添了三分风情,看得燕晓来一颗心荡啊荡啊……
“方夫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他轻轻叹一口气。
燕晓来用指月复抚着杯沿,略侧着头,长长的黑发便倾斜向右边,那样黑的发,那样白的肌肤,那样黑的瞳仁,那样浓得化不开的忧郁,那是再开心再甜蜜的笑靥也化不开来的伤。
“我不信。”她微微笑着,如春天里初开的桃花,温暖,却仍带着上一冬的微寒。
“凭什么啊?”思忆恼了,“人死就死了,你缠着我有什么用,那么些人看着她被火化,骨灰被撒进六幺河里。”
燕晓来粲然一笑,“我信我的卦,信我的直觉。”
“什么卦?”
“入海求珠之卦,开花结子之相,她这一生,也该否极泰来极乐融融,必不会就此香消玉殒。”
思忆不屑地冷哼:“那你就靠你那破卦去找她啊!这一年半载的,你要有心去找,说不定已经找着了,何苦来纠缠我?”
燕晓来皱了皱眉头,展开,无所谓道:“那你就陪我上一趟无宴庄吧!”
“凭什么?”思忆咬牙切齿地怒吼,他这才是飞来横祸,坐在家中也能惹上一只衰星,他欠她的?
“因为我觉得你很好,想让你做我师母。”
“我是男人。”
“我师父是女人。”
“我喜欢男人。”
“我师父喜欢女人。”
傍晚的时候燕晓来逛完市集回来,湖畔的画舫早已消失,看起来那思忆迫不及待再次将她给甩了,不过不要紧,她想,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还没有玩腻。
顺着及腰的河边草走了几步,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皎月西上,星子渐显。
她寻了处隐蔽的地方,月兑去衣衫,渐入水中。
春天的河水还带着寒气,她忍不住打着哆嗦,可是抖着抖着也就习惯了,便在水里玩起来,双手掬起水,水珠儿从指间落下,她虽然握不住一汪水,但那水却还是能湿了她的手心。
那年战事吃紧,却终于在最后关头,梅家五公子梅凤源带着粮草军队前来支援,看见方玉航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婉儿再也不欠你。”
婉儿,那是梅诗雪的乳名。
婉如清扬,清扬婉兮。
那玉佩上情深似海的几个字,原来是嵌着她的名儿的。
和后援一起到来的,还有梅诗雪的死讯。
那样一个倦意深浓的精致女子,最终,选择了以自己的死亡成全她的良人。
到最后她想他们都痛到没有感觉了。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先白头,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回到京都的第三天,她的师兄,未老头先白,至今仍在未央山上守着那一抔黄土。
“晓来,对不起。”那时的师兄轻抚着梅诗雪的衣冠冢对她说。
她只是摇头,没有哭,风吹起她的发她的衣,“师兄,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你这一生若真有对不起的人,只一个梅诗雪罢了,而我对不起的,也只一个古南溪罢了,从此以后,我们各自去寻各自的幸福吧!”
方玉航看着她,似乎在问,这世间还有幸福吗?
她坚定地点头,“古南溪便是我的幸福,在边陲时他虽然不便显身,却多方相助,他只是还不想和我见面而已,我会去找他,又或者等他,这便是我的幸福。”她眉眼微弯,似乎有三两朵桃花缱绻飞扬,竟有些神似古南溪微笑起来的样子,“师兄,你不再是我的幸福。”
方玉航微微笑着,喃喃说:“至少,你还好好的。”
是啊,他们三人这许多年来的纠葛,到最后若是都痛不欲生,岂不是太讽刺悲哀了些?
至少,她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给梅诗雪看,活给师兄看,活给这造化弄人的老天看。
河水还很凉,她轻轻打着寒战,看着一颗颗水珠在月光下泛发着细小的粼光,她轻轻哼着小调:“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她不是第一次唱这支曲,却渐渐地没有了初时肝肠寸断的心情,慢慢地,只淡成一股余味,成为她无聊时唱来的消遣。
细细地数了日子,隐在暗处的那人间间断断地跟着她已有大半年了,她不知道他何时才会真正现身,只是他不愿意出来,她便也无可奈何,若是他有心折磨,也是她欠他的情。
上了岸,就着月光穿好了衣裳,她无所事事,随手折了新抽的柳枝在手上把玩着,一路走进城外的绿林里。渐行渐深,才幸运地碰到一条蛇,似乎是她的到来扰了蛇的好觉,蛇阴冷地对她吐着蛇信。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打出一枚石子,直入那条蛇的七寸,然后选了个空旷点的地方,将刚刚还活蹦乱跳的蛇抽筋剥骨,放在火上烤了。蛇肉发出“滋滋”的响声,她的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也不知道离开师兄的第几天起,她忽然意识到她又是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有一个好处,做什么都可以随性些,像什么时候吃东西,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完全可以随性而来。于是她的生活习惯也越来越奇怪了,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睡,有时也有两三天不想进食的,两三天不想睡的,就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直到发现那人一直跟在她身后,便越发的生活不规律起来,总觉得她睡着了的时候他不一定睡得着,但她没睡着的时候他一定是会睡不着的。如此一想,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里在刻意地折腾那人,如此一点点的,虽说她是无意,到底是想他能够自我觉悟地快点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