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诗雪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淡淡地勾起一抹笑花,她略偏着头,眼中竟带着些微顽皮的笑意,只是她的寂寞已太久,就连顽皮,看起来也带着让人心酸的温度,“浓华,我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呢!”
她这一生才过了短短二十年,但每每自作聪明下了决断,却总是误人不浅。
错错错……
以前是错了她的四哥和珍珠,如今,却是错了他和他那位无缘一见的师妹。
到了将军府的时候被朝颜带进书房,燕晓来急问:“古南溪呢?”
朝颜静静看了她片刻,直到燕晓来不耐烦地想要冲出去自己找人的时候方才开口:“公子已经走了。”
燕晓来怔愣,“走?他到哪里去了?”
朝颜看向窗外,“公子今早送你回来后就已经启程去边疆了。”
“为什么?”她喃喃问。
朝颜忽然笑了出来,眼中却满是凉意,“为什么?好一个为什么,昨夜是谁酒醉心伤?昨夜又是谁憔悴哭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上虽表面上对公子百般恩宠,但却又怕公子功高震主,公子早已看出,这些年来才安生勿动。可是因为你,他竟然独自去了边陲重地,此去生死未卜,即使有命生还,皇上也不会饶他,而你却还来问我,为什么?”
她一步步地逼近,燕晓来一步步地后退,最终退无可退,脸上满是惶恐不安。
乱了乱了,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敝不得他早上对她说:“你不要太担心了,方大人不会有事。”
敝不得他早上那样绝望而凄凉地看着自己。
原来他早已准备离开,他早就准备好了……
“不,不会的。”她紧皱着蛾眉,似乎犹不能相信,那人,那人竟对她情深至此,竟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朝颜冷笑道:“公子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将军府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害了他吗?是吗?
燕晓来忽然抬起头,眼中清冷至极,如冰似雪,“你真认为他是只为了我一人而去边陲?”
朝颜怒目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一个将军!”她斩钉截铁地说。
朝颜如被雷击。
是啊,他是一个将军,即使纵情声乐,他也从未忘记他是一个将军,此时此际,国土被侵,百姓受凌,他如何能坐视不管?
也许会有挣扎,也许会有痛心。
但是最终的最终,他一定会选择他心中的信仰,不是吗?
房门被打开,那红衣翩飞的女子立于阳光之下,浑身都似笼了一层金色的光华,原来她侍候公子这许多年,竟还是及不上这个才相识几月的女子对他的了解啊!
只听身后轻轻的跪响,燕晓来微微侧过身,不知朝颜此举何故。
朝颜道:“燕姑娘是要追随将军而去吗?”
燕晓来唇角弯起,“你果然是个玲珑人。”
“朝颜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来听听。”
“不瞒姑娘说,我其实是皇上赐给公子的,名为赏赐,其实是暗地里观察公子的一举一动,若有反心,必诛之。公子此去虽无反心,但皇上必已容不下他,只求姑娘此去,今后好生照顾公子,断不可再返回京都。”
燕晓来喃喃道:“逃亡难得,因没还期。”
原来便是如此的啊。
她对朝颜粲然一笑,“多的我也应不了你,我只能应你,今后与他有难同当,宠辱与共。”
朝颜一拜伏地,“谢姑娘。”
燕晓来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像想起什么,回头问:“可是朝颜,你呢?”皇帝让她看着的人跑了,她没有问题吗?
朝颜微微一笑,“朝颜毕竟只是一介女流。”
燕晓来懂了,如果武艺卓越的古南溪真的要跑,朝颜一介女流之辈也是拦不住的吧!她笑了笑,感觉这些天来的阴霾都慢慢散尽。
当清风拂过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突然想引吭高歌一曲,心中的畅意无处抒发,她用力地奔跑飞腾起来。
将在这京都所经历的故事,所听过的故事,一一抛诸脑后。
所谓色相,皆属虚幻。
好比纯净宝珠,本来无色,红光来照,遗珠皆红;绿光来照,遍珠皆绿;红绿齐照,则遍珠红绿。因宝珠体性本空,虽百千万亿色相相加,包容如故。然色即是空。
醉过哭过,悔过闹过。
她终于悟了。
迸南溪,你待我至此,他日我必不负你。
燕晓来是谁?
她本是这世间最肆意畅然的女子啊!
“她走了?”轻轻拔下髻上钗环,梅诗雪淡淡地问。
“是,燕姑娘已经离京。”织春在一旁怯怯地答着。
梅诗雪轻柔一笑,看着镜子里的织春,“织春啊,你和我同岁,如今也该二十一了吧!”
织春应了一声。
梅诗雪又问:“其实我看门房的刘京为人就不错,平日里也似乎对你有意,虽然年岁大了些,但配你却正合适,不知你意下如何?”
织春满脸通红,“小姐——”
梅诗雪转过身来看着她,“这府里许久没有什么喜庆热闹的事情了,如果你愿意,趁我还可以做主的时候帮你把事情办了,你说可好?”
织春犹是嗫嚅地扯着衣袖。
梅诗雪轻轻一笑,“你不说话我便只当你应了。”
她似乎因为府里这件即将到来的喜事而十分的高兴,将散落的发顺在右肩,长裙迤逦及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脸上露出小孩子般纯稚的笑容。
“不如我们今晚就办了喜事吧!”她提议。
织春从没有见过小姐这样高兴过,隐隐地觉出了一种不祥,可是又怎样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小姐的寂寞,已经深到她这样迟钝的人都感觉出来了啊……
南方才刚入冬,北方已经处于冰天雪地之中了,燕晓来一路快马加鞭寻来,却不见古南溪任何踪迹,不能说是不失望的。
方玉航从帅帐迎出来,见是她,脸上神色复杂,大约想要训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化为一声苦笑。
她便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的师兄,一直都是那个会宠她怜她护她的师兄啊!
他待她至此,她还能有何求?
她曾自问,此次从无宴山上下来到底所谓何故?
是真的想为无宴师父找个夫君,还是想要拿回本来属于她的感情她的身份?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是因为他们都太苦,佛祖终于怜悯,便遣她来听一个故事,悟一句箴言。
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走进帅帐,里面的火盆都似乎带着湿气,方玉航取了大毡给她披上,“怎么跑来了?”
燕晓来看着他笑,“这一趟事情太多,便不得不来。”
方玉航只是看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燕晓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那个师兄,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也不会怪我对不对?”
方玉航莞尔,“你自幼顽劣,师兄何尝怪过你?”
燕晓来便仰起头笑开了,“我就知道。”又说:“有一件东西,我藏了好些年了,如今也该还与你了。”
在她掌心的是一块荧荧玉佩。
方玉航胸口激荡,眼中如笼了一层黑雾,“是她让你给我的吗?”
燕晓来眼中微怔,继而想到,他必是以为这块玉佩是梅诗雪手中那一块,因此睹物神伤,心中不由得一苦,为她的师兄,为那个一身倦怠的女子。
问苍天,你如何能这般捉弄人?
明明有情的两个人,又有订情之物,又有婚姻之名,却偏偏要形同陌路,相逢不如不逢,相遇不如不遇,相知,不如不知啊……
她微微别过头,看向帐壁悬挂的一块版图,喃喃道:“师兄,梅姐姐给我讲过她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