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依然传来龚慎梦熟悉且扰人的声音,连带著车门被强行拆卸的铿锵声一道扫过她的耳膜。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不想理会周遭的的嘈杂声,她需要的是静下心来,驱逐过多的记忆。
或许,她该选择逃离人间????人在失去一切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落寞,龚慎梦此刻就有这样的感觉。
紧紧握住陆映哑虚软的小手,他不自觉的哭了出来,每一滴眼泪都是后悔。
说来可笑,现在的他比谁都富有,也比谁都贫穷,因为他不知道他奋斗了一辈子究竟有何意义。
“别离开我,小哑,别离开我……”他呢喃。直到他用手抱紧陆映哑了无生机的身躯他才愕然明白,死亡的恐惧是如何轻易地啃蚀著一个人的心。他宁可她恨他,也不愿她就此离开尘世,永远坠落在另一个他接触不到的世界。
他握住她的手低下头默默祈祷,恳求上苍不要带走她。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用全部的财?
交换她的性命,只求老天让她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小哑。”他闭上眼祈求。“再看我一眼,只要再看我一眼就好……”
报慎梦低下头,紧握住陆映哑的右手,无声的祈求,希望奇?能够出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奇?并未出现,陆映哑还是没有醒来,只有一双苍老的手,默默搭上他失意的肩。
他转过头,不期然的看见一张慈爱的脸,上面刻满岁月的痕?。
“李妈妈?”龚慎梦不怎么确定的试探唤著对方,老妇人点点头,漾开一个复杂的笑容。
“是我,好久不见了。”她边回答边探头,伸出一双布满皱纹的老手,缓缓抚模著陆映哑的脸,似乎在找寻过去的痕?。
“您怎么来了,不是听说您回乡下养老去了?”龚慎梦不太自在的清清喉咙,不晓得该如何面对过去的老长辈。
“嗯。”老女乃妈点点头,眼光仍离不开陆映哑,不自觉的叹息。
“我已经搬回乡下好多年了,这次是因为亲戚的女儿结婚才上台北,原本想说既然来了就顺便看看小姐再回去,没想到……”剩下的就不必多说,当初听到陆映哑发生车祸的消息便十分惊讶,等她一踏入医院再看见龚慎梦萧索的背影时就更迷糊了。
她一点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倒不急著知道,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她去问。
“小姐还在昏睡?”老女乃妈的口气不怎么愉快。
报慎梦露出一个苦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女乃妈的问题。
李妈妈和他父亲算是旧识,当初就是她介绍他去陆家打工的。
“我也不晓得。”他也很迷惘。“医生说她没有太严重的外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她的脑袋由于受到重击处于昏迷状态中,有可能随时醒来,也有可能就此沉睡下去。”也就是变成所谓植物人。
“如果小姐不幸变成植物人,你怎么办?”老女乃妈眼露精光。
“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永远陪伴著她。”龚慎梦保证。也许对小哑来说,这不是最公平的方式,却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而他也一定会做到。
老女乃妈看著他,很想责备他又不忍责备他。她才刚想开口,护士小姐便带著针筒进来,极客气的将他们两个人请出去。
“有话请到外面谈,病人需要休息。”
报慎梦很想反驳护士说他老婆已经休息够了,现在他只希望她醒来,但在老女乃妈示意的眼神下不得不乖乖闭上嘴,跟著她走出病房。
一出病房,老女乃妈便张大眼质询他。“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姐怎么会发生车祸?
你又怎么会在她身边?”
无可奈何之下,龚慎梦只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硬著头皮把事情说一遍。包括他是如何逃过一劫到了马来西亚,又如何遇见萧子侨变成富甲一方的枭雄。其中他亦没漏掉,他是如何偷渡回国,亲眼目睹陆映哑嫁给别人,以及如何引陆淮生上?
让他越陷越深,终至精神负荷不了暴毙而亡。之后他又以Alex萧的名义和骤失亲人的陆映哑联络上,一步步蚕食掉陆氏的一切,并且将成为陆映哑丈夫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部托出。
待他交代完毕,他的眼睛已经积满迷惘的薄膜,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停止伤害他所爱的人。
老女乃妈听完,也不胜嘘吁。人生有许多事,往往处在该与不该,愿与不愿的夹缝之中,既难决定,也难挣月兑,更何况他是如此骄傲的一个人,要他遗忘,又谈休容易呢?
“你让我想起你父亲。”老女乃妈拿出手帕拭泪,她凝视龚慎梦的俊脸,仿佛看见的老友。
“我父亲?”龚慎梦愣了一下,沉下脸静待下文。
老女乃妈点点头,将回忆拉远。
“别以为你父亲只会喝酒,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个很有才气的人,我们都叫他‘毕卡索’呢。”
“我父亲会画画?”龚慎梦呆愣得更厉害了,记忆中他父亲除了偶尔出去工作,其余的时间就是喝酒,根本没看过他拿起画笔,家里也找不到任何作画的工具。
“是啊,你父亲不但会画画,而且他的画还得过奖,只不过得的奖项不大就是。”但还是很了不起。
“但是……我从来没看过他拿起画笔。”他不可思议的看著女乃妈发问。
“那是因为你母亲的关系。”老女乃妈回道。“你父亲后来爱上你母亲,甘愿?她收起画笔努力工作,从此不再作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龚慎梦越听越迷糊。
“故事很长,我就简短的说了。”老女乃妈回忆往事,拼凑片段的记忆。“你母亲是个富家千金,在一次郊游中爱上正在写生的男孩,那个男孩就是你父亲。他们很快地陷入热恋,但男孩的家里很穷,配不上对方的家世。可是热恋中的情侣不管,他们悄悄的私奔,在外地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然后抱著男孩回到老家,祈求女方家里的原谅。”那个男孩就是龚慎梦。“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恳求,女方还是坚决不承认他们的婚姻,除非他们离婚。”
“他们离婚了吗?”龚慎梦紧张的问,他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
“没有,你父母坚持不肯离婚,可是却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人四处打零工,你母亲不忍见他过于劳累,也开始四处找散工做,两人拚命的工作,只为了赚得三餐温饱。”
难怪他父亲不曾再拿起画笔,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本来日子倒也过得去,可是毕竟你母亲是富家千金出身,哪经得起这种日夜操劳的折磨?
没几年后,你母亲便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所以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彼此变成单亲家庭。”
听到这里,龚慎梦除了错愕之外,还有谅解。他父亲因为太爱他母亲,所以才会在失去她之后终日喝酒,借此忘掉失去爱人的伤痛。现在,他也能理解了,只希望上苍能给他机会,让他成就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慎梦,李妈妈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故事,不外是希望你能谅解你的父亲,因为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肯原谅他。”
报慎梦不否认,他的确恨他父亲不长进只会喝酒,特别是得知他和小哑会被逮到,完全是因?他去告密之后就更恨他,若不是基于父子之情,他才不会回去看他,可是当他一回去只看到冰冷的墓碑时,他又不知该怎么想、怎么做了……“别太固执了,孩子,那只会害了你。”老女乃妈语重心长。“想当年你父亲也和你一样骄傲,认为自己能够给你母亲幸福,可是现实将他的骄傲一点一滴的磨光,尤其当他抱著你母亲的尸体失声痛哭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光有骄傲是不够的。他不只一次后悔,如果当年他不认识你母亲就好了,如果他肯放弃你母亲,或许至今她还尚在人间……”说著说著,老女乃妈忍不住又哭了,哭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很像你父亲,但你比你父亲坚强,你做到了你父亲做不到的事,却因此折磨了小姐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