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赶快走。
展裴衡支起大量出血的身躯,挣扎的爬上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其它人之前找到咏贤并送她回家。
短短的距离对于身负重伤的展裴衡来说有如丝路般漫长。他咬牙忍受身上传来的剧痛,拚命的策马前进。到了孙府,他想尽办法将自己弄上围墙,蹒跚的走至咏贤的房间,抬起沉重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房门,拿出腰际的牌简,将沾满血迹的牌简递给她。
“回……回家去……现在……就回……去……”
随后他即像布女圭女圭般倒下,血迹迅速蔓延开来,一如咏贤愕然、红肿的双眼。
第九章
咏贤呆呆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身躯,他强忍着疼痛将牌简摊在她面前的模样似乎还在脑中停格。她弯腰拾起那块他拚死送来的牌简,脑海中回响的净是他倒下前的那一句“回家去”。
她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她不能那么自私丢下他,任何一个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此刻他生命垂危,她必须设法救他。
她用颤抖的手指掀开他的面罩,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展裴衡。
真的是他!她曾向上天祈祷千万次,不愿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陷入更为混乱的感情之中,没想到上天仍不愿停止对她的玩笑,他和龙蟠终究是同一个人,或许还和伊藤伸繁有关。
咏贤急忙回过神,明白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她若不想个办法帮他止血,很快他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届时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但是眼前却有个更大的难题,这里不是二十世纪,也没有急救药品,她该如何救他?
“走……走……”躺在血泊之中的展裴衡无力地动手指,气若游丝的单音听在咏贤焦急的耳中彷佛是丧钟。
“我不走,你也不准走。”她霸道地决定,发誓非将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不可。
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展裴衡痛苦的申吟着,他想高声喝令她别老是和他唱反调,趁她还能走的时候赶快离开,然而他的喉咙干渴得恍如旱地,陷入恍惚之中。
“不准睡,听见没有?”在意识即将和肉身剥离的一瞬间,他似乎听见咏贤熟悉的咆哮声,霸道的要他睁开眼睛。
这磨人的女妖,他都快死了还不肯饶过他。
他奋力把眼睛撑开条缝,藉由昏黄的烛光,他看见咏贤那双哭红的眼睛和忧虑却充满决心的俏脸。
她居然哭了?她不是一向最勇敢、最有活力,总是用大无畏的态度迎接任何冲击吗?
“不……要……哭……”他有气无力的吐出这三个字。他宁愿听她咆哮,看她跳脚,也不愿看见她忧伤的面容。
“要你管!”她边哭边吼,但如雨滴般掉下的泪珠和过度的抽搐看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你要是敢死,我一定会在你的坟上灌水泥,教你永世不得超生。”她仍不忘威胁。
水泥?这又是啥玩意?唉,为何她老爱说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不行了……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感觉也跟着迟缓,躯体内部的灵魂一直嚷着要月兑离。他好累,好想休息,就让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流失吧,他已无力抵抗了。他沉重的眼皮再次合上。咏贤开始感到惊慌,她小心翼翼的月兑下他的外衣察看他的伤势,一道长达二十公分的伤口乍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然后仔细观察那道伤。她起身找了块干净的布拭干表面上的血渍。在擦拭时展裴衡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她连忙放慢速度,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如此温柔。
“忍耐点。”她用更温柔的语调说话。
展裴衡几乎因这难得的歌声软调而撑开眼睛,但是他做不到,他敢打赌他一定是流了满缸的血,否则不会这么虚弱。
这样下去不行!
咏贤环视四周,绞尽脑汁努力回想在学校时所接受过的护理训练。她虽对医护没多大兴趣,但自忖自己并非铁人也不是花木兰,所以多多少少听进了一些。
幸好他身上的伤只是看起来可怕,实际上伤得并不深,只要稍加缝合便能够止血。问题是,这里没有急救箱,就算有,也不见得能找得到缝合用的肉线。
没办法了,她咬牙决定。虽然她的家政老是在及格边缘徘徊,但有总比没有好。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反对,毕竟身上多了条蜈蚣看起来顶多不雅,不让它爬行却有丧命之虞。
她翻箱倒柜,找出平时最痛恨的针线,用烛火消毒了一下,再将放置在角落的上好白干拿起,带着一脸的决心走到展裴衡身边蹲下。
“把这碗酒喝了。”她撑住他的后脑勺硬要他灌下酒精浓度高达百分之六十的烈酒,据说此酒乃贡品,只有皇帝老爷才喝得到。
展裴衡迷迷糊糊的将酒喝下,差点教高浓度的酒精呛伤,他的喉咙几乎快烧起来。
“咳……咳……”他困难的咳嗽,不明白老天为何故意派这个没良心的小魔女来整他,为何不能干脆给他一刀?接着她拿出比刀子还可怕的针线,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展裴衡虽然快痛昏过去,但他还是看见了。
“这……该不会是给我……给我用的吧?”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询问,无法置信的看着那一根针,细细的小孔里正拖着一条长长的红线,看来极为诡异。
咏贤点点头,二话不说拿起一块碎布往他嘴里塞,他还来不及抗议,一阵灼热难耐,宛如烈焰的烧灼感随即自月复胸间传来。他彷佛被雷打到般弹起,咏贤差点抓不住他。
这女人居然往他的伤口泼酒,这算是哪门子治疗法?
咏贤无暇理会他的无声抗议。事实上她也是第一次尝试,手能不发抖就很了不起了。她拿起针扎下她家政课以外的第一针,小心的将线拉起。记忆中,她缝的抹布从未过关过,老师对她硬是能将直线扭曲成几何图形的能力也曾给予高度肯定,唯独死也不肯放水,迫使她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家政科被当的名人,从此名留青史。
此情此景让她回想起过去那段悲伤岁月。此刻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迅速完成手边的工作。展裴衡额头上的汗珠正一颗颗往下掉,显示出他正极力忍住痛楚。
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天知道她已经很努力想把伤口缝漂亮一点,但她的手艺实在是……算了吧,能止得了血才是最重要的,她安慰自己。
当她汗流浃背完成缝合的工作时已是深夜,展裴衡也因疼痛而昏厥,她呢,则快累瘫了。
咏贤拿块干净的布拭净他的面容。苍白着脸的他看起来既陌生也熟悉。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展裴衡,不再有教人迷惘的伪装,有的只是最真实的脆弱。
她轻轻抚过他的五官。沉睡中的他看起来优雅、安静并带着些许稚气,正是她逃避了泰半人生的出色面容。这张面孔曾使她坐立难安,太过于迁就她的性格每每教她嗤之以鼻。这是她讨厌他的原因,因为她这个人最不会应付的就是过于温柔的性格。
然而,命运的巨轮有它自己的方向,看来她逃过伊藤伸繁,却没能逃得过和他有着相同面孔的展裴衡。
回家去。
咏贤想起他倒下前的话。在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瞳孔中写满了惊慌,彷佛她再不行动就会永远也走不了。
她该走吗,就这么丢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