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分开来坐也没用,只好再绑回一起,至少方便她管理。
若非是想着这一班都快带到了毕业,钟老师不想再多生枝节,否则她真的会去向校长开口,请他将他们其中一个调离她的班上。
可偏偏这两位都是她的爱将,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调谁走她都舍不得,又怕被调走的孩子心理因为不平衡而受挫,最后也只好不断地以罚写忏悔文,来期待他们能够尽快懂事了。
想是这么想,但累积至今,钟老师放在档案柜里的忏悔文,眼看都快迭成一座小山了。
唉!只希望他们突然醒悟想通了的日子,能够发生在她还在这间学校里教书,还没被他们给气死的时候。
她衷心期盼。
第二章
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范绿绿由床上一跳而起。
糟糕!她上学要迟到了!
二话不多说,她边刷牙边套制服还能顺带上了个厕所,然后跳跳跳跳跳,赶快跳去套袜兼穿鞋。
幸好她的头发从不会给她带来麻烦,随便拨两把,再用慕丝抓一抓,立刻一个既利落又帅酷的范绿绿就成形了。
没错,要帅又要酷,这就是她对自己的终极目标,一个要比男生还要更像男生的范绿绿!
绿色旋风狂奔下楼,噼哩啪啦打开了门,再乒乒乓乓跑进院子里,接着一把捉起单车正待跳上,却猛不其然地让一道凉冷嗓音给喊住了。
“绿绿,你在干什么?”
范绿绿回头,看见坐在院子里吃早餐的母亲辜明君,来不及调整情绪的小脸上难得出现了慌张,“去上学!妈,我不是故意睡过头的,你放心,我骑车很快,绝对不会迟到……”
“绿绿!”
奔明君慢条斯理地将杯子搁回桌上,冷冷淡淡扫了眼满脸不安的小女儿,慢条斯理开口。
“今天星期天。”
小脸整个烧红,范绿绿懊恼地小小声骂自己,将单车放回后,她在母亲的指示下乖乖坐下,然后听见母亲叫佣人容妈给她冲一杯牛女乃过来。
“可是太太……”
容妈先瞥了眼始终垂低着小脸,坐在椅上微晃着一双又细又长鸟仔脚,像只斗败小鲍鸡似地坐在母亲面前的范绿绿,心疼地提醒。
“绿绿小姐肠道过敏,喝牛女乃会拉肚子的。”
“可笑!”
奔明君再度端杯,眼神写满不赞同。
“什么东西喝下肚去不会拉出来?差别只在于时间的快慢罢了。绿绿现在正在发育,不靠牛女乃增加钙质,将来怎么能长得高?”
呃,绿绿小姐才十二岁就已经一百六十公分了,太太还嫌她不够高?
她是个女孩子呀,太高了将来怎么找婆家?一串话在容妈肚子里打转,可没那个胆敢说出来。
“你去拿吧,容妈。”范绿绿抬头,扬高下巴给了容嫂一个酷酷的安抚微笑,“我喜欢喝牛女乃。”
虽说她喝了牛女乃会月复绞痛、会胀气、会拉肚子,虽说她真的觉得牛女乃的味道很烂,觉得天底下居然会有人喜欢它真是太诡异了,但是没关系,只要能让妈妈开心,她的感觉并不重要。
奔明君未做声,但那将背脊往后靠在椅背上的动作,及薄唇上略微放松的线条,都说明了她对于女儿“识大体”的回答感到满意。
眼见如此,暗暗心疼的容妈也只得不吭声,进厨房去倒牛女乃了。
在等待牛女乃的时候,辜明君上下打量小女儿,这才发现自己像是有一阵子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女儿了。
“你好像又长高了点?最近学校的功课如何?还是拿第一吗?”
范绿绿得意地拼命点头,一对小虎牙在嘴里亮呀亮,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辜明君却已将视线调开,改投向远方山林,并且开始自言自语。
“真是好可惜,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她遗憾的叹息。“我早就知道你和你三个姐姐是不一样的,这一点由你还在我肚子里时,我就知道了,你特别的活泼健康,半夜三更不睡觉老爱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那时候我就常跟你爸爸说,说这次的一定是男孩,一定会是男孩子,你用力一踢我就抽筋,然后怎么也睡不着,幸好有你爸爸在……”
她的眼神朦胧缥缈,却又微有异芒,像是个初涉情关的女孩,谈起了她的情人。
“他都会心疼地帮我用力揉腿肚,帮我半夜里冲牛女乃,帮我……”
“太太,牛女乃来了。”
容妈的声音打破了温柔呢喃,魔咒顿时消散,辜明君眸中柔芒尽失。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没再看向还坐在她面前,盼着她还能再和她多说几句话的小女儿。
“小姐,牛女乃。”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容妈转了方向,却也同样地没被理睬。
小女孩如幽魂般地幽幽起身,既然母亲都不在了,她还喝牛女乃给谁看?
只是人虽已走开,方才母亲的话却不断地萦回在她脑海——
真是好可惜,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这句话对她一点也不陌生,在三岁生日时的那一天她就听到了,更别提之后的经常性被提起。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因为她的生日,正好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她还记得那一天自己穿了一袭粉红色的小鲍主蓬纱裙,兴奋地跳上跳下,像只小蚱蜢,瞧着妈妈和姐姐们准备着她的蛋糕及礼物,礼物包着精美的包装纸,害她老是想先拆开来偷瞧却都不被允许。
在那天之前爸已和妈冷战了好长一段日子,妈原想着以她的生日为理由,找爸爸回家来全家庆祝,没想到爸爸的手机始终没回Call,等到她们终于接到电话时,却是由一个陌生的警察伯伯打来的。
爸死了,死于车祸,身边还有一个她们不认识的女人。
她还记得妈在乍获噩耗时,先是吓晕后是痛哭。
也许是为了要让她自己好过些,妈妈选定了要以“恨”来对抗那猝然沉压于她精神上,难以承受的巨大痛楚。
她恨爸爸的出轨,恨爸爸的背叛,恨爸爸的无情,恨爸爸的不肯先低头退让,恨他以死来结束两人之间的冷战,她甚至恨起了她的小女儿。
都是你!
那时的辜明君就像个泼妇一样,先是砸掉了蛋糕、撕烂了范绿绿的公主裙,她甚至还拿来了剪刀,将小女儿原是扎成两根可爱发辫的长头发,一刀剪断,再将她用力推倒在地上,像是骂仇人似地谖骂不断。
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你为什么要是个女儿?
如果你是个男孩子,你爸爸就不会在外面养女人了。
他那么爱我,如果他会外遇,那肯定只是因为我没能帮他生个儿子,一定是这个样,只会是这个样子的!
都是你!全都是你的错!
是你害得爸爸弃家不顾!是你害得爸爸和别的女人死在一起!
都是你!这全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是个儿子!
那时的她根本听不懂妈妈的疯狂叫嚣,只是吓坏了地缩在大姐的怀里哭泣,看着二姐和三姐为了不让妈妈再伤害她而拉着她。
时间或许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却绝对无法磨去那已被烙印在心头深处的创伤,她始终没能忘记妈妈那一天说过的话,也在后来慢慢弄懂了她的意思。
妈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子,那么,这些发生在范家的悲剧就可能不会发生了。
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变得冰冷难以亲近,她和姐姐们也都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而这一切的错,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她不是个男孩。
她有心弥过,却是无能为力。
她每年向圣诞老公公祈求的愿望,都是想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男孩,但不论她如何诚心地祈求,圣诞老公公始终没有帮她实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