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强求在心底为自己打气,逼自己睁开眼睛,并让下一个念头给转移注意力。
渴!他很渴!渴到快要疯掉!渴到就快让病火给烧干了他。
于是他勉强使出全身的力气趴伏在桌沿,将脖子往下弯低,如同兽一般地想喝水。
只可惜刚刚看来嫌多的水却在此时反而嫌少,再加上他体力早被抽尽,即便是看来近在咫尺的水,喝不着就是喝不着。
耙情现在是连老天爷都想借机来戏弄他这条丧家犬了吗?
念头一转,他抬起头,捉过了他的长布包,掏出一只以白锡烧冶而成,有个细细长颈,尖翘瓶嘴,圆滚滚瓶身的锡壶。
这只壶是他祖母死前留给他的遗物,实际价值远远不及纪念价值。
非金非银,卖不了几吊钱;非铜非铁,太过用力怕会被捏扁;非陶非瓷,想拿来酿酒或是腌渍果子都没办法。
可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保住这在别人眼中毫无价值的锡壶。
听女乃女乃说,这锡壶可是飘洋过海来的。
它的前任主子是位来自于波斯的商贾,那人离乡背井来到中原,原是想闯个名头风光回乡,却没想到遭人诓骗,最后落魄到在街头上以卖杂物为生,连想回老家见亲人的盘缠都没有。
是莫老夫人心慈,听了他的故事便想到了儿子。
将心比心,她就怕自己同样也在外经商的儿子,若是有朝一日落到这种有家归不得的地步时,没个好心人愿意出手相助,特意找人给那名波斯商人送了一笔钱,好让他能够回家和亲人团聚。
波斯商人收了钱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来到莫家,一方面是感恩辞行,另一方面则是给莫老夫人送个谢礼。
“老太太!”
那波斯商人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原话,或许用词不够流利灵活,却是真挚满满。
“我真是很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要不是有您伸手援助,我真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到故乡去见我的亲人了……”
他双目滢光,恭恭敬敬地递给老人家一只白色锡壶。
“大恩难以回报,所以我想将我从家乡带来的这只『幸运宝瓶』送给您。”
“幸运宝瓶?!”莫老夫人接过来好奇的审瞧着。
她瞧清楚了那是一只以纯锡,夹杂了些许不知名金属所制成的锡壶。
锡本身价值并不大,再加上这壶看来颇有岁数,原有的光泽早已不见,且壶身上头的雕花亦嫌太简朴,与她这看惯了古董珍玩的大户人家眼界,颇有一段距离。
但……莫老夫人脸上浮起慈笑,礼轻情意重,要紧的是送礼人的心意。
“它取名为『幸运』,是因为它会为人带来好运吗?”为了不想让对方因赠物粗鄙而生窘,她笑咪咪地打趣问道。
当然这话她是纯粹当笑话在说的,如果这瓶子真能为人带来好运,那么眼前这位商人,想来也不至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没想到波斯商人居然用力点点头,“没错!老夫人,这只『幸运宝瓶』已在西方世界辗转流传好几百年,听说能为人带来好运,我曾祖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某个贼窟里得到它的,只是……”
他搔搔头,脸上浮起了傻笑。
“只是究竟该如何用它以求好运的办法并没有跟着流传下来,以至于我们家人仅是将它当作护身符,出门远行都会带着它。”
“既然是护身符,又是你曾祖父留下来的东西……”莫老夫人听了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么老身怎么好意思拿呢?帮忙你在我只是举手之劳,这壶你还是带回家去吧。”
“不不不!绝不可以的,老夫人!”
见她婉拒,波斯商人急得直摆手,黝黑的脸孔急得泛红了。
“在您,这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在我,那可是叫救命之恩,与救命恩情相较起,还有什么东西是无法割舍的呢?您一定要收下,要不我这趟回去后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到中原来,那我岂不是要一直惦记着欠您一个人情了吗?”
见对方执意,莫老夫人也不好再推辞,便将锡壶收下,并于临终前,转交给了宝贝孙儿。
“求儿,知道女乃女乃何以要将这并不值钱的壶交给你吗?”
莫强求跪在祖母床榻前,眼睛哭得红睡,摇摇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在这世上与他最亲密,最懂他、最疼他,却是大限已至的亲祖母面前,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那是因为……”莫老夫人伸手爱怜不舍地轻抚孙儿的头,“在波斯商人的说法它叫做『幸运宝瓶』,而在咱们中原人的说法里,它是一只锡壶,『锡壶』音近『惜福』,要对周遭人事物心存感恩惜福,这就是女乃女乃所能给你的最后遗训了。”
莫强求红着眼眶收下了壶,眼睁睁看着女乃女乃断了气,没想到在三年之后,反倒成了是他有家归不得了。
一只传闻里会带来好运的锡壶,却先后让两位拥有者,都得到有家归不得的相同命运?
真是可笑!
不过莫强求笑不出来,在他握着锡壶想起女乃女乃遗言的时候。
女乃女乃要他懂得惜福,但他没做到,是他不知惜福,是他误信贼人,所以才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狼狈不堪地趴在供桌上,像条野狗似地想喝一口脏泥水?
成了!莫强求甩甩头,没有时间再自艾自怨了,他拿出壶来是为了想舀水喝,可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加难受。
摒除杂念,他握住壶把,将身子往水面上探低,意图舀水来喝。
多了个壶后,他的需要变得容易多了,却没想到那张供桌早不垮晚不垮,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它该死地支撑不住了。
匡沙哗哗涮,桌子应声解体,莫强求猝不及防地一头栽进地上的积水里。
水势、落势、崩散了的残木屑,一切事情全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加上他原就已经昏眩不清了,一不小心让尖翘的壶嘴给戳破了额心,鲜血伴随着积水,流进了壶里。
“够了吧!专打落水狗的贼老天!耙情是非要玩死我才开心?我就偏不依祢!偏不依祢……”
嘴里虽怒吼着不依,但他能反抗的力量却是少得可以。
晕眩加上高烧,让他再也无力爬起,就这样整个人倒卧在一地的积水里。
就在此时,那年久失修,早已岌岌可危的庙顶横梁也赶来凑热闹,必必剥剥地发出像是要断裂了的声音,它若真断,就会刚好往他脑门上砸下来。
屋漏果逢连夜雨!
这是莫强求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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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之后,莫强求终于悠悠转醒,但张开眼后,他又有种如在梦里的错觉。
真是梦吗?他傻呼呼地将手指搁进嘴里用力咬下,接着惨叫一声坐起身。
险些咬断手指!白痴!这种方法下回别再试了,除非他是真的想当九指神丐!
但如果不是梦,那么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屋外依旧下着雨,天色变化不大,所以他并没有昏迷太久啰,那么……
首先他抬头。
顶上的横梁乖乖的待在原位,且还看起来满牢固的。
其次他低头。
屋内积水全退,干净清爽,甚至还铺上了一层绿色波浪状的毡毯。
接着他环顾。
四周的烂墙全变了样,看来坚实且牢固,至少还可以再撑个百年没问题。
至于他坐着的地方,那原是放着供桌的墙边,已变成了一张宽敞柔软、里头塞满了柔软羽绒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