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猛虎!是饿兽呢!到了嘴边的肉焉有不吞的道理?
骠鲨将军不死心,他不信他能歼敌上万,却保不住两个心爱女子。
他意志坚定,他露宿山林,他整日整夜徘徊在那山林里,猎着了一些不相干的笨兽,就是没能找着那头传说中叼走了他妻女的单眼虎。
他找、他找、他找找找,直至他的母亲骆老夫人抱着他才五岁的儿子哭着跪下求他。
儿呀!你就放弃了吧!
你忘了你还有个老母及幼子了吗?
你忘了你肩上来自于天子所赋予的重责大任了吗?
你忘了你是咱们大明朝的好男儿了吗?
骠鲨将军也跪下,他用力抱住母亲及儿子,一块抱头痛哭。
自那日起,骠鲨将军不再提起他的妻子,“将军夫人”四字,成了府中禁忌。
直至三年后,有名猎户找上了骠鲨将军,他说他在山中“捕”到了一名约莫三岁的女女圭女圭,浓眉大眼,长相秀丽,只可惜很凶,凶得不象话,因为那女圭女圭是让山中野虎给女乃大的,不会说人话,见了人只会学野兽恶咆,小小双掌十指乱抓,对着人狺狺作声。
骠鲨将军对这虎女圭女圭有一些好奇,却没有更多的兴趣。
“这和阁下今儿个特意登门造访,还指名道姓说要找我有什么关系吗?”
猎户呵呵直笑,“因为那女圭女圭脖子上有个东西,我想将军看了之后就有兴趣。”
他递上了一条琉璃珠串,十五颗小小琉璃珠中央都镌了尊观音像,每颗琉璃上都刻了蝇头小字,合起来恰恰是“骠鲨将军府爱女满月志喜,永保安康”。
骠鲨将军大掌夺过了琉璃珠串,手直发颤。
“除了这虎娃儿可还有旁的……嗯,旁的『东西』吗?”身经百战的骠鲨将军竟然语音生颤。
猎户摇头遗憾,“没有,啥子都没有。光这小家伙就不太好逮了,咱们可是用了些技巧才能将她给逮住的,原是想将她卖到市集上去……”猎户嘿嘿笑,“但观见了这珠串就不得不打消了主意,将军是咱们都景仰的大人物,事关将军,草民们自得万分谨慎。”
骠鲨将军忙不迭的开口,“你开价,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我要见着那虎女圭女圭!”
猎户心满意足地点头离去。
三日之后,骠鲨将军府多了位小姐,三岁的小姐,她的名字就叫做--
骆虎儿。
第一章
武距文冠五色翎,一声啼散满天星;
铜壶玉漏金门下,多少王侯勒马听。
血染冠头锦做翎,昂昂气象羽毛新;
大明门外朝天客:豆马先听第一声。
唐寅·咏鸡诗
这一日,苏州西园街上自远方传来了娇斥追喊,乍闻声,那原是趁着天光大好挤在路旁做生意的商家纷纷急忙挪位,光听声就知道是苏州小老虎上街了,猛虎出柙,生人回避,虽说事后可以到骠鲨将军府领取补偿金,但登门太多回,且每回都要害老将军自责不已,总会让人感到羞惭。
众人闪开,果真见着了骠鲨将军府的小姐骆虎儿,那在头顶上左右各梳了个包包头的小泵娘,双手抡高一双铜锤,朝着眼前男子追奔不休,边追边娇斥。
“你停下来!”
男子虽被追得急,却还有空往后抛了个白眼。
“是傻蛋才会停了的!”
“你停下咱们将话给说清楚。”
“只说话不抡锤?”男子声音飘来。
少女强抑一咬牙。
“成!我不抡!”说到做到,她先扔开双锤,然后扠腰站定。
前方男子终于肯停下脚,他转过身来。
虽说已被追行了好一路,但那向来从容不迫、意态潇洒的俊模样竟没半点走样,俊脸上隐含着吊儿郎当似的温笑,少女见笑心底一恍,该死,就是这种大众情人似的招牌笑容害人不浅的,她可不能再上当,她闭了闭眼,冷冷出声。
“你已经躲我好一阵子了,今儿个若非碰巧遇上,谁知你何时才要来找我,才要将话给摊明了讲?”
男子双臂环胸,冷瞄了眼那些个踞蹲在路旁假意手上忙着做买卖,事实上全是将耳朵给竖直了的街坊。
“说清楚?就在这大街上?”
“是的!说清楚!”少女语气泼蛮,一双浓眉大眼晶亮有神,“就在这大街上,因为这儿也正是咱们初识的地方。”
男子抬首,瞥见了一旁矗立着的“忠义牌坊”,忆起了往事。
是的,这是他们初识的地方,洛伯虎暗暗忍下叹息,情绪有些复杂。
试想,一个是街头小霸王,一个是苏州小老虎,除了大街上,还能有哪个地方,会是他们初识的最可能地方?
那一年她十三,一个在将军府中横行霸道惯了的螃蟹族小恶虎,上得街来却遇上了他这打起架来从不肯认输的街头小霸王,她看他不顺眼,可还真巧,他也看不得她的凶神恶煞,于是两人就很“不小心”地在街上狠狠干了一架。
一场架干下来,她的随从、他的街坊全都来拉了,却谁也解不开,他的手、她的脚全纠缠在一块,活像一对连体婴般,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认输,这一架没输赢,两人都是头破血流兼皮开肉绽,怪的是,倒也因为如此,两人竟衍生出了种惺惺相惜、互有崇慕尊敬的情感。
她敬他并没因着她是骠鲨将军的女儿,就没胆量动手。
他敬她明明只是个女孩儿家,却有着比男人更猛更悍更强的力道及霸势。
老实说,他是有些惋惜的,惋惜她不是男孩子,否则他就可以和她结拜当兄弟了。
而她却是难得地庆幸起了自己的女儿身,所以才能将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感给渐渐变成了喜爱。
相识多年,两人向来一见了面就是嘻嘻哈哈、你来我往,肢体碰触毫不避防,在他或许是胡闹惯了,没将这当回事,但她可不同,她或许莽撞、或许粗心,但总还是个女孩子家,若非有情,谁会允许个男人老当街在自个儿身上模来蹭去、揽肩言欢的?
而在以往,她也总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直到那一天,大街上七个女人一个男人遇上,知晓了自己并非他的唯一。
并非他的唯一哪!
恨!她好恨!当时一双虎掌送上,三两下便打断了这风流浪子的手骨脚腰,还连带送了他几根断肋骨,许是因着心虚,这街头小霸王没避没闪,连回手也没敢,任由着她和其他女人一块出气糟蹋他。
可在这之后他就避不见面了,也没来求她原谅,没来低声下气哄她开心,若非今日在大街上遇着,她不知还得再捱多久,才能够再见得着他。
“好吧,就依妳。那妳究竟是想说清楚什么呢?”面对着骆虎儿,洛伯虎是心虚不是害怕,他向来是天塌下来都不怕的。
“问你一句……”她咬牙,清澈的杏瞳里燃着炽芒,“要如何解决这一男七女的感情困扰问题。”
一男七女?!
街坊们的耳朵更拉长了些,有关于街头小霸王究竟情归何处,外头几个庄家都设了赌局,彩金牵连甚大,也怪不得街坊们要紧张了,一时之间挑菜拣菜、找钱给钱、吃面喝汤、捏面吹糖烧壶的都停下,明明是青天朗日下的大街上,却是安静得诡怪。
“就在这里说?”洛伯虎环顾四周,提醒着少女隔墙--全是耳。
“就在这里说!”骆虎儿坦然地点点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洛伯虎想叹息,是的,骆大小姐,这确实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可好歹,总算是咱们的私事好吗?
“好,我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
“还没想好?还没想好?还没想好?”骆虎儿咬牙兼恨恨握拳,“那你这些天究竟是在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