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几天根本没回旅馆。”她屏住呼吸,根本不敢乱动。
“是吗?”他将脸庞凑到她的眼前,斜睨着她。“我还以为你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所以逃走了。”
“你——你有什么事见不得人吗?”她一咬牙反击地说。为什么她老是处于挨打的一方。
蓝提斯猝然低下头,在她耳畔低语道:“对你,我非常愿意袒裎以对。”
“身体或是心理?”
“开始治疗了吗?胡医生。”他挑起一眉,冷凝着眼。
“就当作谈天吧!你知道我的所有过往,也该让我知道一些吧?”她想起他总要到天亮才能沉睡的习惯。“你常作的那个梦,会让你失眠吗?”
“我怀疑你偷看监视器哦,中国女圭女圭。”他轻拨她的发,嘲笑地看着她一脸的心虚。“不管作不作那个梦,我总是要到天亮才睡得着。半夜时分,我是很清醒的。”
“这种情况多久了?”
“记不得了。也许是在四年前船刚建好时,也许是在更早以前——”
“没有试着治疗或是找人谈谈吗?你的朋友?兄弟?”她小心翼翼地问。
“除了福斯坦和一个大我二岁的哥哥外,所有待在我身边的人都难逃死亡。”一层黑影笼罩了他整个人,让他即使在阳光中也一如狞恶的鬼魅。
胡紫芛屏住气,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开口向她说起这件事。“为什么这样认为?你的周遭不也围绕着人吗?船上有这么多员工。”
“上天决定只要是我在乎的人就该死!而我活该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鬼罪!”他的眉眼之中是绝对的恨。
“你哥哥与福斯坦不都还在吗?”胡紫芛将手按上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拍动着。
蓝提斯乍然回头盯住她,眼眸如幻似魔的怨气让她倒抽了一口气。“我哥?你知道我多久不曾见过他了吗?十二岁那年起,当我知道这辈子恶运都将缠定我时,我就不曾见过他了!我甚至连他的电话都不敢接!二十年了!”
胡紫芛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唇。他的戾气是残忍且自虐的利刃,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自己!
“你不必一副见到鬼的表情,你不会有事的!”他拨开她的手,防备的盔甲再次罩上他的脸庞。
胡紫芛闭上眼——虽然明知蓝提斯正在说她对他并不重要;虽然心口莫名地刺痛着,她却依然无法不为他的事感到心疼。他像刺猬一样,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爱别人,他才不会受伤。
她张开了眼,不管眼中晶莹的水光会让他带来什么联想。不顾他警告的眼,她搂住他的颈,“别推开我。”
“我不需要同情。”他的身子僵硬如石。
“我没有同情你,我心疼可以吧!”她柔和地靠着他,熨贴着他的体温。“去见你哥哥,试着走出海神号。我陪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再有人死——”他的话被她的小手堵住。
“不可能。”她坚定地摇头,“相信我。一次都不尝试,你会一辈子陷在这里。”
胡紫芛将手掌按上他的胸口,杏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
蓝提斯不再开口,只是与她相望。他为什么想听从她的建议,是因为他的心中早就渴望有个人支持他走出囚牢吗?
她如此娇小,如何能抵住他胸中巨大的沉痛缺口?然而怀中的她却像船舵一样地稳定了他在风雨中飘摇的心。抚着她的脸颊,注视着她的认真,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速。
“提斯,蓝钦若的电话。”管家在轻敲门之后走入书房。
胡紫芛并未离开蓝提斯的身上,只是用黑水晶般的眼瞳注视着他的脆弱——一种她从不以为会在他身上发现的东西。她悄悄地用手盖住了他的大掌,给予他无声的鼓励。
蓝提斯反手将她的手包在掌间,眼睁不曾须臾离开过她。“把电话接过来。”
埃斯坦震惊地愣在原地。
蓝提斯望着她快乐而安慰的脸,在胸口又传来那种陌生的窒息感时,他低头吻住了她。
第六章
“总算离开那群记者了。他们都不休息的吗?”胡紫芛坐在蓝提斯身旁嘟起小嘴抱怨道。
“只要我的船,还停在这里一天,他们就可以等着第二个葛丽丝凯莉出现。”
“把自己比喻为国王,还真是谦虚啊!”
“比起许多弱势贫困的国家,“海神号”有更大的生存空间。”蓝提斯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状似平静地说道。
他有多久不曾踏过真实的土地?
“还适应这种不会晃动的感觉吗?”她俏皮地问,戴着墨镜的人总让人疑猜。
所以她皱了皱鼻子,在车速较缓时,倾身拿下他的墨镜。
“你的心情似乎很好。嗯?”蓝提斯揽过她的肩,任她拿去自己的墨镜。
胡紫芛瞄了他那双此时没有任何风浪痕迹的眼瞳之后,决定不必太拘谨。就当那是朋友间的拥抱好了,她的心跳也不过比平常快了两倍,不算太快啦!
“我的心情很好,因为你开始尝试走出那艘船了,我只是未曾想到你的效率惊人。”她仰头看着他,忍不住为他理了理那头不驯的发——和他亲密是很自然的事。
蓝提斯捉住她的手亲吻,深邃的眸贪看胡紫芛淡淡羞涩的美丽。“人生短暂,已经决定的事,就毋需拖延。”
“老和我说中文,还习惯吗?”平心而论,就一个数年不曾说过中文的人来说,除了一些腔调之外,蓝提所说得很好。
“我喜欢听你说中文。”高兴时的清脆娇软,愤怒时的高昂激动,都是她独特的语言表情。
第一次听到他的机美,她耸耸肩故作不在意,心头却暖暖的。
“你那么久不曾下陆地,怎么还能把车开得这么稳?”而且还不专心地调戏副座上的客人,她的手陷在他的掌心中根本抽不回来。
“科技进步后,许多事可以不需要实际操作。听过虚拟实境的机器吗?我船上有汽车、机车、游艇,甚至飞机的模拟机器。我不要在我取得这些东西的执照后,却因为没有使用而生疏。”他顺利地超越一辆车,直线加速前进。
“你说的虚拟实境机器类似于美国溜冰代表队所使用的练习仪器吗?”选手在操作此种仪器时所遇到的路况与真实状况几乎完全一样。
“没错。美国在波斯湾战争时,也使用了同样的东西,让他们的战斗机驾驶员学习如何进攻、防卫。”蓝提所说。
胡紫芛偏头注视着他,发现了握住自己的那双大掌此时是冰凉的。“紧张吗?你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你大哥了?”
蓝提斯总是让人讶异的。一个多星期以前接了他大哥的电话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今天一早,他唤醒了坐在甲板温暖阳光中打瞌睡的她,迳自搂着她在一群记者与镁光镫中走下了“海神号”。
他说和蓝钦若约好了今天见面。
没有正面回答胡紫芛的问题,他只是在嘴边漾起一丝笑意。“他一定很讶异,自从五年前,他知道我的行踪以来,他打来的电话,我一次也不曾接听过。也只有他这种笨蛋才会一打打了这么多年,告诉我他到美国、西班牙、义大利……他八成也没想到,我昨天会接听。”蓝钦若在电话中快捷的说话速度一点都没变呵!
“是你约他见面的吗?”
“不。他约我的——就在他住宿饭店下头的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