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用手里端的盘子推了推鬼方,鬼方赶快打断这个还要回忆往事的叔父,这几天饱受被口水毒害之苦后,他才知道男人的舌头也是可以很长的。
“阿叔我不跟你说了,走了。”鬼方吆喝了后边的人跟上,表情则继续哀怨下去。
“没情义的东西,连听句话的耐性也没有……”说得不过瘾的人碎碎的念着,棒子又往铁牢敲去。
走到地道的最尽头,鬼方将铁牢的门打开,让老人捧着食物一起进来,原本就狭窄的牢房一下多了两个高壮的男人,显得更小了。
坐在石床上,双膝曲起的人并没有将脸转过来,仍是静静的将头枕在膝上。
面对没有反应的楼轻舞,鬼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劝她,这几天她都是一个样,不吃东西也不说话,想饿死的话他是不会干涉,但为何他要负责让她把东西吞下肚咧?
腰背又让盘子给推了推,他结结巴巴的开口。
“舞姑娘……这个、这个……我知道啦!”忘了后头的人是谁,回头低念了一声,被一双眼睛给瞪了回来,他只好认命的当传话筒。
“你多少吃一点,少主他也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一直静默的人似乎是在听见“少主”这两个字才有反应,抬起脸,空洞的眼神望着有光线的地方,略白的脸显得憔悴。
“你慢慢吃,要是还想吃什么你可以跟哑奴说,他会替你去准备。”鬼方很快的钻出牢房,尽本份的在铁门外把风。
表方出去后,牢房里一阵长长的沉默,老人就像前几天一样,将盘子摆在她旁边后就坐下来,和她一样安静的盯着自己的手。
又沉默了一阵,一双筷子横在她面前。
看着眼前的筷子,楼轻舞的唇动了动:“谢谢,我不想吃。”
老人的手还是坚持的将筷子拿在空中,硬要她拿去,盯着竹筷,她发乾的眼眸突然希望坐在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唇边扯起一抹浅浅的笑。
“你真好,要是他也能来这里……”未竟的话吞了回去,她还在奢望什么?就算东祈来了又如何?她也只会在他眼中看见憎恶罢了,那又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所有的希望突然止住,抿直的唇带走短暂的幻想,当她再度开口,语意依然平淡。
“我知道他恨我,在我什么都没对他说时,他就急着恨我……”闭上眼睛,她将心庭那双快要模糊的黑眸努力地拼凑起来,怕遗忘曾经施舍给她的温柔。
“但我还是爱他。”
身旁的人为之一僵,搁在双腿上的十指忽然握起,强忍住因这句话所带来的激动与错愕。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宽恕他?
“可以听我说个故事吗?关於一个小女孩的幸福……”
她的眼仍是闭着,让褪色的记忆一点一滴的回到脑海里,就像昨日才刚发生过的,曾经一度温暖的将她包围起来,就算坐在旁边的只是个单纯的陌生人,她仍想重新温习一次有家的感觉。
“有个小女孩,在她一小块天地里,爹和姐姐就是她全部的幸福,这双温暖坚固的翅膀小心的呵护着她,让她无虑的茁壮长大,没人告诉她被翅膀隔绝起来的外面是怎样的世界,直到那一年……”那晚,大夥正开心的吃着爹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糕点,等人嚐新的糕点还来不及被人称赞,便被血给换上了新的颜色。
“一个男人硬生生的折断那双翅膀,夺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她才明白,长大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她恨那个男人,更恨自己当年什么也没办法做,就连追随爹爹和姐姐一起离开世间的勇气也没有。
闭着眼的螓首垂侧在膝上,正好让老人无所顾忌的盯着她的容颜,炯炯的黑瞳像是历经百载也无法将这张哀伤的脸给抹灭遗忘,他也给了她一对承诺的翅膀,可是到头来使她折翼的却也是他,那么,他与那个伤害她的男人又有什么分别?
“最后她选择逃避,逃避其他的人给她的关心和保护,因为她知道爱一个人和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是相等的。爱有多深,失去的痛也就有多深,虽然一个人很寂寞、很孤独,可是她宁愿这样的寂寞孤独,她以为她做得很好,偏偏……她唯独让他闯进她一个人的世界,怎么也防备不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她很想哭,可是却流不出泪来,她所有的泪水都被东祈收去了,要是付出的爱也能偿还,那该有多好,她想拿回自己的眼泪和当初不该交付的真心。
铁牢的门被撞了一下,老人几乎是用逃的离开,离开满载她哀愁的挟窄空间。
连身斗篷难掩底下激动的昂藏身躯,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想利用呼吸来浇灭胸口窒闷的疼痛感。
东祈冲出地牢后,狼狈的坐在院子的大石头上,颓然的将十指插入黑色束发中。
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让自己爱的女人成了阶下囚,然后再打扮成陌生人去听她没有怨怼的表白,这就叫她吗?
为何……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爱她?
“少主,二少回来了,听说正在议事厅里等你。”追上来的鬼方转过脸去,不忍看见东祈此刻的表情。
“我明白了。”
***
“这是怎么回事?”东祈才刚踏进门,在议事厅里待不住的西遥一看见他就跟在他旁边追问,看东祈绷着一张脸,两人的心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南昊到底怎么样了!”见老大默不出声,西遥开始火了。
“我正在打听他的下落。”挥开揪起衣襟的一双手,东祈月兑去身上的斗篷丢到一边的桌上,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自己的兄弟吵。
“你真的有在关心南昊吗?还是只关心那个女人的死活而已?”在中原一听到南昊被宋军捉了的事,他便快马赶回来,没想到却听闻老大为了一个女人跟众大臣翻脸的事,而不是真的在担心他们的手足。
“你是什么意思?”黑眸冷了起来。
向来事不关已,无关紧要的西遥,这会儿为了南昊被捉的事发起火来,话里藏刀带剑,比起平常还要尖锐百倍。
“你认为呢?老三都被宋军捉去几天了,你什么也没做,倒是为了那个女人做了不少好事,是不是牺牲一个没有血缘的兄弟对你来说是件不痛不痒的事?”他把斗篷捉到东祈面前,再用力地甩到地上,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位向来人人倚重的大哥刚才上哪儿去了。
“王父说过别提这件事!”这次换东祈火大的揪起西遥的衣服警告他,兄弟就是兄弟,南昊是他的兄弟,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
“那你就拿出本事来让我别提这件事!”
一记拳头轰上西遥的下巴,证明拳头的主人不喜欢人家把他说的话当成耳边风。
“我警告过你了!”
在一阵昏眩后西遥也没忘记要回赠回去。
“我拜托你清醒一点!那女人是宋军派来的,她要卖掉鬼域之前是不会心软的!”又粗又硬的拳头跟着挥出去,这一拳,是要一向将鬼域存亡摆第一的老大看清楚,要不是他追查到楼轻舞的身世,他还不知道老大要被这女人瞒骗多久。
“我认为她不是内奸!”咬了咬被打歪的下颚,东祈再度让西遥的下巴吃痛。经过一番的深思后,他认为轻舞并不是那个将军机泄露给宋军的人,在鬼域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军务的事。
“好!你说她不是,那刺伤你的那把剑又该怎么说?她跟宋营联络也是假的吗?她是从前忠胆为国的大宋将军楼阳之女,你认为她会做出污辱她父亲的声誉,背叛她的国家来效忠敌军吗?”论拳头,向来只动脑筋的西遥当然敌不过其他三个兄弟,当他再度被东祈捉住衣领时,嘴巴动得比拳头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