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接着说:“夫妻生活是人与人之间所能达到的最亲密的交流了,不仅仅是灵肉的结合,更是一种彻底的授与受的关系。他不承认这种关系而去建立新的关系,其实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怎么会有好结果?”
可意又拿出主编腔调来做总结性发言:“最重要的,是他再不爱自己的老婆,他的身上也早已打上婚姻的烙印。他是她的课堂,她是他的战场,一番不见硝烟与烽火的厮杀之后,两人互为俘虏,交付了自己清白的过去,而共同走进集中营,在婚姻的围城里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忽然有一天,他觉得寂寞了,厌倦了,想走出驻地去攻打别的城池,以被她培训出来的丰富作战经验重新披挂上阵,企图到别人的领地中去跑马圈地,驰骋表演,你认为这是合理的吗?”
陈玉十指如飞,叫着:“哎,慢点慢点,我都记不过来了。”
咪儿笑:“你们干嘛都冲我来呀?我又没爱上已婚男人。我们家李佳可是头婚。”
陈玉不管,自顾自地说:“还有更恶心的一种男人,一边跟小泵娘腻歪,一边儿还装君子,说什么看到你这个样子真让我心疼,我觉得咱俩这样儿对你是不公平的,我不能让你爱我十分而我只爱你七分,要不,你结婚吧,那咱们就扯平了……”
陆雨抢着说:“对对,还有更经典的——我不爱我老婆,可是我不能不要我儿子,为了儿子,我不能离婚。我和你在一起一天就会好好照顾你一天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好男孩,我会恭喜你新婚……”
可意也说:“还有还有——相遇是一种不得已的缘分,我也觉得这样对你不好,可是没办法,从一见面我就很喜欢你了,当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我就陷进去了……”
陆雨抢着接过来:“我不想的,可是你这样对我,就是铁石心肠也动心了,所以我现在,哎,我真对不起你……”
可意也笑着抢话:“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时候降临的,但是它已经来了,我们只有面对,让我们好好想一想,如何可以不伤害每一个人……”
陆雨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却还要抢话:“我何其幸运遇上了你,又何其不幸相遇迟矣,这世上,我并不是第一个为两个女人所爱的男人,可是为什么我就这样痛苦……”
四个女伴都快笑倒了,连陈玉也笑得没力气记录了。
咪儿说:“这就是男人和男孩的不同了。多会说话呀。那是一帮子久经沙场,有本事把绝交信写得跟求爱信似的主儿,把你卖了你还帮着点钱呢。他们在每件事开始前,早把后路给自己留好了,什么叫步步为营,什么叫恰到好处,什么叫量入为出,全套武艺都精着哪。其实想想也很不容易做到呢。”
陆雨说:“所以他才会假惺惺地说为对方着想,动员女孩结婚,太虚伪了,其实不过是为了逃避责任和良心谴责给自己留后路罢了。”
陈玉叹息:“其实想想这些把戏一点也不新鲜,摆明了骗三岁小孩的,可是就有那么多无知少女喜欢上当。”
咪儿说:“要不怎么说女人在恋爱中的智商等于零呢。”
陆雨说:“她们上当是因为她们渴望上当。”
陈玉说:“你这句话有点绕,能不能解释明白点,让我记下来。”
陆雨认真地想了想,说:“每个女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悲剧情结,林黛玉式的,朱丽叶式的,或者安娜卡列尼娜式的。这种寻求悲剧美的性格特征导致了少女们的自讨苦吃。说得刻薄点,是一种自虐倾向。遇到一个未婚的男孩子时,因为明知道他是有可能性的,有发展前途,于是便不自觉地矜持起来,考虑挑剔,犹豫踌躇……”
可意接下来说:“可是已婚男人,自打认识他那一天起,便知道他是不属于自己的,没可能的,还没等真正爱上,已经被那种绝望感打败了,被故事的悲剧精神打败了,被自己的可怜与无奈打败了,于是一跟头栽进苦恋中无以自拔,再也没有精力和空闲去想这男人究竟是不是值得自己去爱。因为所有的时间与气力,都用来想方设法,殚精竭虑,从对方的老婆怀里去抢、去夺,那一分分、一秒秒,那一点点、一丝丝,全不顾及自己即使得到,也只是一些剩余物资,无论时间与温存,都是批发之后的零售,二次处理。”
陈玉记得很满意,不住点头说:“经典。你的意思是——她们爱上了爱情本身?”
陆雨说:“是爱上悲剧本身。爱上已婚男人的已婚身份。爱上爱情的不可能性。爱上自己的眼泪与心痛。”
咪儿笑起来:“咱们今儿个怎么都变成恋爱专家了?”
可意又在总结性发言:“婚姻是一场豪赌,嫁给谁都有赢有输,但是爱上已婚男人,却是一场必输之赌,因为在开局之前你已经输出了立场,亮出了底牌,就算赢,也有限了。”
陈玉记下最后一句,停下手来问可意:“我给你们做一个《为何偏偏爱上已婚男人》的策划怎么样?”
可意认真地思考。
夜里十二点,可意忽然被电话铃吵醒了,是陆雨,劈头就说:“我想起来了。”
可意睡意正浓,不耐烦地:“你想起什么了?”
陆雨说:“我想起张晓慧是谁介绍的关系了,是你们的老板古总。”
“什么?”可意一下子全醒了,“你说是谁?”
“是古建波古总。”陆雨肯定地说,“古总的父母在大连,是我茶楼的老主顾。有一次他陪父母来喝茶,聊起来,知道我和你是同学。隔了几天,他父母再来的时候,就跟我提起晓慧来,让我介绍给你。我当时还问呢,古总是杂志社老板,他直接安排不是更方便?他父母说,这正是古总的意思,他给你安排作者,会有以势压人之嫌,会让你反感的。”
“他这么说的?”可意想,这还真是古建波的口吻。
陆雨说:“没错儿,当时我还笑呢,说你这主编当得比老板还牛,老板做事还得看你脸色。可是因为那之前我从没跟慧慧见过面,连电话也没通过一个,过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意忽然觉得头疼,仿佛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在往外冒,可是哪个也冒不出来,理不清楚。古总认识张晓慧,而且这么细心地帮她引荐安排,可见关系还不一般。张晓慧孤身一人,流落北京,她明明没工作,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到北京来?她的地下情人会不会正是古总?难道,古总才是孩子的父亲?
很明显,她想到的,陆雨也想到了。陆雨说:“古总已婚,有钱有地位有能力,可就是没诚意没胆没自由,他把慧慧弄到北京去,给她吃给她住但不给她名分,只让她做自己的地下情人。慧慧怀孕了,古建波让她把孩子打掉,可是慧慧不肯,于是他们分手——你说我这分析对不对?”
“古建波的种种的确符合我们今天猜测的所有条件。”可意打了个哆嗦,觉得心里乱极了,“可是慧慧又为什么自杀呢?”
“也许慧慧本来打算自己做单亲妈妈的,所以她很有计划地躲起来,连我们也不肯见,就是怕我们会劝她打掉那孩子。可是孩子出生后,古建波连面也不露,这让慧慧觉得绝望。心理学上说,孕妇在生产后多半会有产后忧郁症,也许慧慧也是这样,而且因为她很孤独,无人安慰,情形就比一般人更加严重。出院后,她的这种绝望情绪达到至高点,钻进死胡同走不出来,至于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