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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天鹅飞向你 第5页

作者:西岭雪

一语成谶。

当时还只道她没有经验,不擅应对。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都有预兆。

团长内疚得连夜打了辞职报告。但是上头没有批。领导当晚也在剧院,坐在前排最好的位子观看演出。他们亲眼看到,丹冰跳得相当好,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她演活了那只天鹅,却演死了她自己。

阮丹冰病状在医学界引起了哗然大波,多家医院的脑科专家为此举行了一次专门会诊,得出结论是:这样的重创下没有人可以重新站起来,除非有替身。换言之,表演《天鹅之死》的人,不可能是受伤后的阮丹冰。

团长已经完全失去思辨能力,只是喃喃地说:“不可能站起来?那跳舞的人是谁?我明明亲眼看到丹冰好好地睁开眼睛说:我没事,我还要飞。不是阮丹冰,那是谁?谁在跳舞?”

曲风更是深为困扰,事发后,有记者追着他问:“请问是什么力量促使阮丹冰那样勇敢?她是不是爱上了你?”

“爱?”曲风只觉荒诞,“这是小说里才有的词汇。”

他对丹冰感到深深的感激和亏欠,可是他不觉得这与“爱”有什么关系。太多的感情游戏早已使他对爱麻木,他的名言是:“香烟我只抽‘骆驼’,女朋友却是越多越好。”他和各色各样的美女约会,拍拖,给她们送花,却从不对任何一个人说爱。因为不相信。

为了逃避记者的追踪,他不得不请了一个星期假要求休息。

团长很能体会他的感受,一声不吭就给开了条子。

曲风在家里整整懒了一星期,吃泡面,喝啤酒,颓废得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女朋友们打电话来,他接也不接,有人敲门,也不开。

柴可夫斯基放得震天响,来人不会不知道他在家,便一个劲儿坚持不懈地敲。

他听到,也当没听到,只把音乐开得更大声。

门外的人终于泄气了,却悉悉索索地,自门缝里塞进一封信来。他看一眼信封,知道是化妆师小林,便又随手丢开了。

一连七天。

空的酒瓶子渐渐堆满了屋子,泡面也都吃完了,他终于不得不起床,想出去再买一些来。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那双鞋。

曲风把那双鞋子托在手上端详良久,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扔吧,不合适,藏起来,更不合适。

最后,他把它们放在了琴台上,那盆栀子花的旁边。

当夜,栀子就开花了。开在月光下,花瓣晶莹透剔,像少女的皮肤般娇艳,香气浓郁而不安份,蠢蠢欲动,就仿佛有个精灵躲在里面似的。

曲风站在窗前深深地嗅着,从不曾发现花朵原来是这样美丽。

在花香和风里,他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有关一朵花的心事,一个舞姿,一个眼风,一个媚影。但是他想不分明,生平接触的女孩子太多了,谁知道谁才是谁的心痛呢?

曲风并不知道栀子是丹冰送给他的。

他甚至没注意什么时候琴房里多了那么一盆花。

是同事们先发现的,打招呼说:“噢,你养了盆栀子。”

于是他知道自己的琴台上有了盆花,叫做栀子。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在这儿,却没想过。

当然也不记得给花浇水。可是花依然长势很好。绿叶榛榛的。

每个人经过,都会说:“曲风,你这盆花不错。”

“噢,不错。”他随口应着,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开始记得自己有那样的一盆花,叫栀子。

到了冬天,放假前,剧团发年货,他叫了出租车来拉。同事们好心地叮嘱:“把花也搬回去吧,不然一个节过完,没人给它浇水,好渴死了。”

曲风答应着,便把花搬回了家。天天看着,就也记起了浇水。却仍没有想过,这盆花到底是哪里来的,在今天之前,又是谁一直在为它浇水。

再上班时,团长告诉他丹冰已经出院,回到家里。

“因为她那种情况,你也知道,住不住院都是一样,尽人力而听天命,捱日子罢了。”团长说,他在这一周里好像老了许多,鬓角有白头发了。

曲风也是黯然,看着壁上一幅《红舞鞋》的宣传画,久久没有说话。

《红舞鞋》是一个很著名的舞剧,每个舞蹈演员都喜欢拿它来说事儿。

笔事里热爱跳舞的女孩得到了一双有魔法的红舞鞋,她穿着它去参加舞会,舞姿美仑美奂,不可想象地优雅绝妙,令人目眩神迷。女孩在舞会上大出风头,赢得了所有人的心。可是,当舞会结束的时候,灾难发生了,她发现她月兑不下那双魔鞋,也停不下她迷乱的舞步。她就那样飞舞着,舞过草原,舞过泥沼,舞过春秋四季,一直舞到她力竭而死的那一刻。

她死在了情人的怀里,情人为她月兑下红舞鞋,女孩说:“终于不用再跳舞了,真轻松。”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永永远远地闭上眼睛。

这个故事深深打入每个舞者的心,每当舞至疲惫,便有女孩子感叹:“什么时候才可以月兑下这双红舞鞋呢?”

虽然,她们个个穿的都只是白色的练功鞋。

曲风叹息,想起被他收进衣袋的那双丹冰的舞鞋。

《天鹅之死》的巨大成功已经使丹冰一夜成名,大报小刊到处都登载着丹冰舞蹈的剧照,有几百名观众站出来做证说当时亲眼看到有天鹅自幕布后飞出,虽然记者们其实未必相信这样的神话,却也都不深究,当作一段艳闻四处传播着,非但不辟谣,反更使用生花妙笔,愈发渲染三分。

于是,一时间芭蕾舞女演员阮丹冰拼力一舞化天鹅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今夏热闻。

许多舞蹈家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知名度,丹冰在一夜之间做到了。

可是这些热闹与荣誉,同她还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月兑下她的红舞鞋,再也不能起舞了。

末了,团长说:“改天一起去看看她吧

他们见到丹冰。

丹冰躺在床上,赤着脚,因为已是初夏,没有盖被子,只半搭了一条五彩斑烂的印度薄毯,色彩极其喧闹,愈发衬出她苍白的脸,和拖在被子外面的一把黯淡的长发。

丹冰的长发是被女孩子们一直艳羡着的,又黑又亮又直又顺,散开来是一片云,束上去是一座塔,当她跳天鹅,簪上简单的羽饰,黑白分明,单是一个背影已经令人心动。

可是现在它们失去了光泽,黯淡而枯干,微微地泛着黄,并且日渐月兑落,像是秋风中飘摇的树叶,即使没落,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卧室门连着大阳台,黄油色的芸香实木地板一路延伸出去,门的一角,依稀可见缠满玫瑰花枝的吊篮藤椅在风中寄寞地摇,旁边一只小小藤制茶几,平日大概用来摆放咖啡饮料的,如今孤零零地呆在那里,空落无言。

从丹冰家回来的路上,曲风和团长都沉默。没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去丹冰家,剧团里有不成文规定,成员轮流在家开PARTY宴客联欢,他一向很少参加,但是那次轮到丹冰,他却也有点好奇——因为丹冰同他一样对集体活动不热心,难得做东——便去了。场面很热闹,规模也还罢了,只是客将散时,她取出洁白毛巾来擦拭桌面,白毛巾很吸水,嗖一下变得污浊不堪。隔一会儿曲风洗手时,发现毛巾已经扔进字纸篓。

――那样矜贵的公主,处处追求完美,曲风承担不起。

一条毛巾能值几何?钱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那种排场,令人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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