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二話不說的便掏了一錠金子扔過去。「這個小扮兒我要了,大伙兒讓讓。」
帶著他住進下榻的客棧後,胤祥才問起他的身世和名字。
「我沒有名字。」當時的霧飛回答。
「怎麼會沒有名字?你父母呢?」胤祀也加進來問。
「全死于這次的水患,如果不是為了安葬他們,我也不會在半個月前自暴身份,賣身葬親,但遭逢這年頭,誰有閑錢看我這怪物?班主見我沒法子幫他撈到油水,便將我再推出來賣。」他說得輕描淡寫,胤祀兄弟卻仍听出了其中的斑斑血淚。
「你父母並不疼惜你,對不對?」胤祀問他。
「不怪他們,誰讓我是個怪物呢!」
「他們一直稱你做‘怪物’?」胤祥十分驚訝。
他抿緊了嘴不回答,卻已經等于默認。
「四哥。」胤祥用眼神征詢。
「就把他留下來吧!」
「總得給他取蚌名字。」
胤祀看看窗外密布的濃霧。「叫霧飛如何?」
「霧飛,」胤祥咀嚼一番後說︰「好名字,」他轉向霧飛,「對了,你知道自己姓啥嗎?」
「母親姓誠,父親姓姬。」霧飛答得流利,可見平時便渴望有名有姓。
「那好,四哥賜你男名,我便為你取女名,再冠以父母的姓氏,白日叫做姬采霓,晚上喚做誠霧飛,跟著我們,絕不讓你再受委屈。」
他們果然說到做到,帶他回京之後,便教他習武、練字、刺繡、音樂等等,說是當侍衛或侍女,還不如說是當作在照顧一個遠房親戚來得貼切。
五年前,也就是在他十五歲那一年,霧飛更自動請纓,要求成為胤祀的密探。
「你想成為探子?」
「四爺不覺得我最合適嗎?這些年來我深居簡出,知道我真正身份的人並不多。」
「但是……」胤祀仍然有些遲疑。
見他有松動的趨勢,霧飛趕緊打鐵趁熱的往下說︰「四爺,十三爺被圈禁,等于去掉你一只臂膀,就讓我為你分一點憂、解一點勞吧!」
「霧飛,跟在我身邊,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知道胤祀這樣說,就等于是答應他了,霧飛開心的說︰「能為四爺及十三爺效勞,乃至于效命,都是我的榮幸。」
「傻孩子。」
胤祀還記得當時他的反應。
就像此刻,發現了采霓的心意,胤祀也只嘆了口氣,說聲,「傻丫頭。」唯一不同的是,他已無法再像五年前那樣揉揉她的頭,畢竟她已不再只是個孩子。
但采霓原本拼命忍住的淚水卻被這三個字給催下來。
見她流了淚,胤祀不禁說道。「我長久以來的懷疑,終于獲得證實。」
「四爺懷疑什麼?」
「你終究有顆女兒心,就算一天中有六個時辰有著男人的外型,可包里著的依舊是顆女兒心。」
采霓小嘴微張,仿佛到這時才面對這個可能性似的。
「怎麼?」胤祀覺得好玩。「過去你自己都沒留意到?沒發現自己喜愛男子遠勝過女孩?」
她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難得得此輕松的一刻,胤祀便捺著性子問她。
「我是說我過去從沒留意到,但好像……好像……真是如此。」
胤祀再看了顯然仍在困惑中的她一眼,輕聲喟嘆,「十三弟要失望了。」
「四爺這話什麼意思?」采霓大吃一驚。
「你真是遲鈍呀!采霓這名字是他給的,你都忘了?」
「沒忘,我不是說了嗎?四爺及十三爺的恩情,我沒齒難忘。」
「那你怎麼就沒察覺我始終當你是霧飛,他卻一直認定你是采霓呢?」
采霓先是瞪大眼楮,接著便連連搖頭。「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正因為你認定不可能,十三弟才毫無機會呀!」胤祀苦笑。
「但十三爺被圈禁時,我才——」
「十歲,」胤祀完全知道她要講什麼。「天生麗質正是用來形容像你這樣的嬌顏,你不知道嗎?」
采霓雙膝一軟,立刻跪了下去。「請四爺別再說了。」
「起來。」
她卻只是搖頭,淚水也流淌個不停,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每次提議密訪胤祥,都被胤祀一口回絕。
「起來,」胤祀當然知道憑她的蕙質蘭心,一定已經了然了一些事。「十三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我並非信不過他,但被圈禁了那麼多年,我是怕他一旦見了益發亭亭玉立的你,會忍不住渴盼,硬將你留下。」
「尋常幸福……十三爺應該知道我和那些注定絕緣,誰會要一個不男不女的……」本來又想說「怪物」,但突然記起胤祀不喜歡她那樣說自己,便住了口,只余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真的覺得如此?」胤祀問她。
「嗄?」
「我問你真的認命了嗎?」
采霓不太明白,因而沒有回話。
「傻丫頭,真是個傻丫頭,」胤祀將頭搖了又搖。「去吧!到那個信子安身邊去,希望結果不會令你心碎。」
心碎?
采霓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顆完整的心,如何破碎?她實在不太懂,但胤祀那疼惜的眼光卻讓她覺得又溫暖,又……膽怯……
第五章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子安大叫,直到聲嘶力竭。「放我出去!」
但四下一片沉靜,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霧飛!采霓!你們在哪里?不要躲起來,出來呀!快給我滾出來!」
罵累了,沒力氣了,他就躺在地上沉沉睡去,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才因為听到開鎖的聲音而醒過來。
「誰?」
「是我。」采霓應道。
「總算還活著。」子安吁了一口氣。
「我們若死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是沒有好處,但把我關著,對你們又有何用處?」
「用處?」采霓笑道︰「你的遣詞用字真奇怪。」
「是你們奇怪在先、詭異在前。」
「我不曉得讓你平靜的養傷也叫做詭異,信子安,你也未免太好壞不分了吧?」
「叫霧飛來。」
「我……我哥不在。」采霓有些結巴的說。
「那你出去。」
「我哥和我有什麼不一樣?」
「太不相同了。」
「哪里不同?」
子安煩躁的說︰「你到底出不出去?」
「除非你說出個能說服我的理由來。」她偏不听他的命令。
子安抿緊了唇,不再說話。
采霓再氣也沒辦法,索性不去理他,開始動手收拾他扔了一地的東西。
「你在干什麼?」子安實在別不住了,開回又問。
「就算眼楮看不見,耳朵總還听得到吧?」采霓譏諷道︰「或是你連耳朵都不管用了。」
「姬采霓,你不要太過分了!」
「不然你要怎麼樣?」距離他受傷至今已經半個月,對于他的遲遲不好,其實采霓也很著急,越是著急,脾氣就越不好,她實在也不是故意的。「破門而出?回你府里去?恐怕沒辦法吧!」
「如果你沒鎖住大門的話,」子安模索著椅子坐下來,突然恢復冷靜的說︰「我實在是很懷疑。」
「懷疑?」
「對,如果被你們軟禁到現在,我還不曾懷疑,就真的是個廢人了。」
「你說什麼?」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直起身來問他,「你說我軟禁你?」
「對,所以可不可以請你至少誠實一回?」
采霓的心不斷的往下沉去。「你想知道什麼?」
「你的真實身份,不,應該說你和你哥的真實身份。」
「你在懷疑我?在我拼命將你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之後,你居然懷疑我?」她覺得好受傷。
「一般人哪會像你們這般鎮靜?」
「你懂得什麼叫做一般人?」采霓反唇相稽。
「我不是一般人的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