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他便若無旁人地打量我的住處。
這間公寓買不到四年。大哥旅居美國,二哥在新竹工作,父親也接受新竹一所大學的聘書,與母親搬進了教師宿舍。于是,這一間五十坪大的公寓只剩我一個人住。不過我沒為他解釋這麼許多。
「坐。」我指了指沙發,放下背包,走進廚房為他倒水。
我將水林遞給他。「抱歉,我不喝飲料,家里只有白開水。」
他接下水杯,點點頭。
我走到大沙發,在慣坐的角落坐下。
盯著我良久,他才開口道︰「你最近在躲我,為什麼?」
我只是聳聳肩。躲他就是躲他,我不會睜眼說瞎話,故作無辜狀地告訴他,我沒有。但是,我也沒那義務告訴他,我為什麼躲他──其實說躲他並不恰當,這麼說,好像我怕他似地。我並不怕他,我只是單純地不想見他。
「為什麼躲我?」他又問了一次。
面無表情地斜睨了他一眼,我說︰「我沒有躲你,我只是不想見你。」
他怔了一下,雙手交叉在胸前,往後靠在椅背上瞪著我。「那有什麼不同?」
看他那十足陽剛且一臉不悅的樣子,我不怕,反而覺得有些好笑。我們之間,好像又回到小時候,他常被我整得七莗八素、怒氣沖天的,卻又對我莫可奈何。就像現在。
「當然不同。」我解釋道︰「不想見你,就只是不想見你。但是,躲你,好像我怕你似地。所以,我沒有躲你,只是不想見你。」
他的眉頭又擰了起來,似乎無法接受我的邏輯。
盯了我半晌,他的表情放松了,還露出一抹笑,搖搖頭。「你就是不肯輸,對不對?」
我聳聳肩。我陳述的是事實,無關輸贏。不過,如果這麼想會令他比較愉快,那就隨他。
斂去笑容,他直盯著我。「好。那麼,為什麼不想見我?」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他出現得太突然了,我一時無法適應──不過,他已經到任快一個月了。
也許,因為知道他有未婚妻了,而他在我心中仍是小時候的那個小中中,我的好朋友,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他將成為別人的丈夫──不過,這兩個角色好像並不沖突。
也許,因為他是個部門經理,而我只是個小職員,我會自卑──但事實上,我不會。
也許……
我有一堆的也許,但,沒一個合理。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眨眨眼,我做出無辜的表情。「不想,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沒有道理的。」
出乎意料之外,他沒有生氣,只是透過鏡片打量著我。
看到他的眼鏡令我想到一件一直想問他卻忘了的事。「你是真的近視嗎?還是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穩重、更符合經理的形象,所以才戴眼鏡?」我必須要說,這一副細邊金框的眼鏡戴在他臉上,好看極了,也確實令他看來成熟些。
他的肘置于椅把上,以食指撐著頭看我,表情不曾改變。「我有近視。左眼四百,右眼三百,兩眼都有散光。」
多麼從容不迫,我差點沒起立為他鼓掌了。
罷才想到就月兌口而出,話問出口了,我才發覺這個問題和現在的氣氛一點也不搭軋。正在懊惱之際,沒想到他真回答我了,而且是這麼不慍不火,不帶半點情緒。由此,我有幾分明白老板賞識他的原因了。
小中中長大了,仍是忍不住想為他喝采。
我站起身,但不是為他鼓掌,我餓了。
「你餓了嗎?我餓了。你想吃什麼?」一邊朝廚房移動,我一邊回頭問他。
他沒說話,卻也起身跟著我走向廚房。
「吃面好不好,方便又快速。」我看了看冰箱,又看看雜物櫃後,轉過頭問他。
就見他雙手抱胸,斜倚在門框上盯著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我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現他好「大」,高壯的體格,幾乎要將廚房的門填滿了。小時候我們倆一般高呢,誰能想到現在他竟高出我這麼許多?
搖搖頭,我繼續搜尋著煮面的材料。平時我一個人吃得簡單隨便,偶爾在外面解決,自己煮的話,多半吃面,原因我說過了,方便又快速。不過,他在美國住了這麼多年,大概吃不慣吧?
正想回頭問他,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來到我身後。我真的被他嚇了一跳。他靠得太近,我向後退了一步,撞到身後的櫃子。撫著胸口,我瞪著他。「你干麼,不出聲,嚇誰呀?」
他扯著嘴角看我,沒說話。
我也懶得理他,同左跨出一步,打開矮櫃旁的冰箱。冰箱才打開,我還來不及看到里面的東西,門又被後面伸出的大手給關上。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他就抓著我的肩,將我整個人轉了過去,並將我推靠在冰箱門上。正想開口罵他,他的臉卻俯下來,嘴罩住我的,堵住我未出口的話。
一開始我被他的行為嚇壞了,整個人愣在那兒。侍我回過神後,舉起雙手捶打他的肩,用力地想推開他。沒想到,他根本動也不動,反倒是捶痛了我的手。
他甚至沒有抬起頭,精確地抓著我的手,將我的手定在冰箱門上。我更生氣了,抬腳想踼他。
他似乎早料到我會有這一招,將他的膝擠入我的雙腿之間,整個身子欺向我,將我緊緊地夾在冰箱與他之間。這下我完全無法動彈了。逮著機會,他好整一暇、慢條斯理地吻著我。放開我的唇,開始游移地吻著我的下巴、我的頸、我的耳後他還伸出舌頭舌忝我的耳垂──
「你好惡心!」我忍不住嚷了出來,然後,忽然想到我還有一項武器,我的嘴。
「沈昱中,放開我!」我在他耳邊嚷著。「我警告你,如果──唔──」
或許是嫌我吵,他又吻上我的唇。他的雙眼盯著我的,我看到他的眼里有笑意,這令我更生氣。我索性撇開視線不再看他。又吻了我一會兒,他甘願了,才放開我。
得到自由的我,第一個動作就是踢他一腳,嘴上還不甘心地補了幾句。「你──你這個豬頭、白痴,不要臉!」
他揚起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的嘴怎麼變笨了?你以前最會罵人了,怎麼長大了反而罵得這麼不高明?」
忍不住,我抬起腳又踹了他一下。不過,顯然他一點也不痛,因為他又咧嘴笑了。
忽然,他斂去笑容,微微皺眉頭,有些認真地看我。「嘖,男人吻你的時候,把眼楮閉上。如果再申吟兩聲,男人會更喜歡的。」
沒料到他要說的是這個,我瞪大了眼。而後生氣地越過他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
他也跟著走出來,坐回剛才的位置。「你的晚餐還沒弄。」
我不可思議地瞪他,這時候他還敢找我要晚餐?「氣都氣飽了,還吃?」我沒好氣地說。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不過,他就是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轉過頭不看他,我忽然想起他的未婚妻。她的存在,令剛才的吻更顯荒謬可笑。看向他,我指控地問︰「你怎麼可以吻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和語氣太過認真,他也收起嘻笑的表情。「想吻你,所以我就吻了。這是一種情緒、一種感覺,沒有為什麼,無法解釋的。」
好家伙,拿我的話來堵我!
「你怎能這樣吻我,在你、在你有了……」不知怎地,「未婚妻」三個字我就是說不出口。
「有什麼?」他問。
深吸口氣,我直視他的眼。「在你有未婚妻之後。」
他沒有生氣,沒有心虛,反而揚起嘴角笑了。「就是我有未婚妻才這麼吻你。」他說得好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