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在一個沒有風的午後到達瓜衣坡的。
畢衣坡是個山國,水路之後就是走不盡的山路。
桑德斯依約在水畔的滴棧放出約定的這信鴿,不到一刻鐘,煙霧迷蒙的山路上就傳來達達的馬蹄聲和不時叮鈴叮鈴的鈴檔聲。
領頭的騎士快馬向他們奔來,飛快的躍下馬,朝他們行禮,桑德斯朗聲用印度話和他們談著,那個騎士轉頭朝他的同伴做個手勢,他們于是排成一個奇異的馬陣,然後一起對空鳴槍。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如意挨到桑德斯身旁道︰「我們需不需要殺出重圍?」
「你要殺出重圍做什麼?」桑德斯微笑。「他們是夏米瑪親王派來接我們的人,這是他們對寶貴客人致敬的方式。」
「哩!原來是這樣子的!」如意釋然,但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他們看起來好像很不好惹呢!你可要小心一點。」
桑德斯故意蹙眉看她。「一個如意比他們全部還麻煩,我還不都應付過來了,只要你不闖禍,我預感我在衣瓜坡會很順利的!」
「說的是什麼話!」如意瞪著他,然後轉頭吸進一口有著山松和雪水的空氣。
「我一定會找到如心的!」她對著遠處雪白面峻崎的山峰,用中國話大聲的喊著。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回來過頭看她。誰教你們要在我面前咿呀的說著我听不懂的印度話!看!我們中國話你們可不懂吧!如意有些惡意的想著。
「歡迎你,桑德斯上尉。」夏米瑪親王用生澀的英語說道︰「也歡迎你的女眷,和屬下們。」
如意心不在焉听著桑德斯和夏米瑪親王問一來一往的外交辭令,她作夢也想不到夏米親王竟然是個有著大鷹鉤鼻的大胖子,他身上的那件燦爛奪目的錦綠衣服鐵定來自中國,只是那種錦綠,在中國是拿來當喜慶的喜樟,可沒有人穿在身上呢!炳!這個夏米親王一走很好玩!因為他還在自己肥肥短短的後指上套了三十枚戒指!沒錯!如意數了一次,真的是三十枚!
這時親王身後一個面無表情的矮子身影吸引了如意的注意力。那個人兩撇老鼠胡看起來就是偷雞捉狗的樣子,如意瞪了他一眼,因為他在對談的過程中不斷的趨前耳語,她很怕桑德斯會吃虧。
啪啪啪的三聲,夏米親王用力拍了三下手掌。
剎那間,除了親王身後那個老鼠胡和他左手旁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外,大廳上所有的瓜衣坡人都退了下去。
「這個就是我的長子法瑟,他是我最重要的繼承人。」夏米瑪親王告訴他們然後指著身後的老鼠胡說道︰「這位則是我的佔師古里。」
他又拍掌。
一個又一個的大圓盤被端了上來,里面盛著各式各樣的冰雪藏著的食物。
「請盡量吃,不用客氣!」夏米瑪大聲笑道。
不知道為什麼,如意覺得他好像中國戲台上那種演皇帝的假人,一點也不真實,比較之下,她覺得他那個叫法瑟的兒子真實多了,至少他看起來比較有王者的英氣。
「你幾個兒子了,夫人?」夏米瑪親王一面拿起一塊夾肉的薄餅,一面大聲問道。
如意差點被她嘴里的甜瓜噎到,兒子?她哪來的兒子!?
「我們才剛在中國結婚,」桑德斯幫她答道︰「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
「是嗎?」夏米瑪親王咬了一大口薄餅。「英國人,這樣不行吧!
像我不包括女孩,單單是兒子就有五十幾個,我的法瑟……」他用油膩的手指了一下他左手旁的年輕人。「他不到三十幾就已有了十個兒子。」
老天!這個人在干什麼?他以為他們家是養豬的嗎,如意忍不住皺起眉頭,在她的腦海里,夏米瑪親王已經變成一只成天坐在宮殿中嗚嗚叫的大肥豬,他就是豬八戒下代的最好證明,不知道是老豬的第幾世孫呢!?
「你的妻子是中國人嗎?」當如意正準備拿第二塊甜瓜時,夏米瑪親王又問道,如意緩饅地把手縮回來,因為她猜夏米瑪親王鐵定又有驚人之語,她可不想被活活噎死!
「派她去看法瑟的小太太,」夏米瑪親王指示。「她也是中國人,才來沒多久就懷孕了,你可以讓依的中國太太去向她請教!」
中國人!?懷孕!?小太太!?老天!他們對如心做了什麼?如意緊咬下唇,覺得淒然欲泣,她想過找到如心後的各種情況,但沒包括這個,事實上她是刻意的忽視……桑德斯突然握住她的手,他溫暖的大手帶給她安定的力量,如意強忍住淚水,她真的真的很希望能早點見到如心。
「謝謝你的厚愛!」桑德斯朝夏米瑪親王敬了杯酒。「我想我的妻子一定想盡快見到法瑟的這位中國夫人!」
「那還等什麼?」夏米瑪親王大聲命令道︰「法瑟,快教人帶她去見你的小大太!」
「是!」法瑟心不甘情不願的答道,看得出來他並不希望她去見如心,如意狠狠的瞪著他,這個人真是太過分了!枉費她剛才還認為他是瓜衣坡宮殿中比較人模人樣的一個!
法瑟輕輕拍了一下手,就走出個有著骨碌碌大眼的少女。法瑟用印度話簡短的下達命令,少女就走向如意。「她會帶你去我的妻子那里。」如意注意到他用的是英文中的妻子一詞,而不是侍妾,也許他對如心是真心的,可是真心又怎麼樣?再怎麼說也不能綁架人呀?
如意向夏米瑪親王告退後,就隨少女往宮殿的內側走去。
她們經過一條鋪著純白大理石的通道,通道上搖曳著從兩旁的綠色藤蔓間灑落的陽光,繞過一個正沙沙沙噴著水的水池,就可以看見一個小巧的涼亭,那朱漆的顏色和飛檐完全就是仿造自中國。
如意覺得心跳加速,她就要見到如心了,她曾在心中想了一千遍重逢的話,但現在卻一句也記不得,一句也不記得了。
涼亭的一角,有個女子正背對著她。
「如心……」如意覺得自己的喉嚨正梗著個拳頭般大的硬塊。
那個女子並沒有像一般的瓜衣坡女人在臉上涂著油彩,更顯得清秀十分。
她不是如心,不是如心!
如意整個人癱軟了下來,幾乎跌坐在地,不是如心!她千里迢迢到印度來找的人,竟然不是如心!那如心在哪里呢?這海角天涯,她要到哪里去找她親愛的姊姊呢!?
「你怎麼了?」法瑟的中國妻子扶住她,用中國話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把我當成認識的人?」
如意點頭,但經過這從希望到失望的過程,她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來。「我是來找我姊姊的,我以為她被綁架到印度,我以為你就是她。」
「不!法瑟沒有綁架我,他愛我,我也愛他。」
「那你怎麼會到印度來的呢?」
原來法瑟的這個中國妻子叫陳梅,她是天津城一家豆腐鋪的女兒,因為長得漂亮,人稱豆腐西施,卻也因此被城中的惡霸逼婚,她的父親堅持不允婚,全家于是都遭惡霸毒手,只有陳梅在慌亂中逃了出來,舉目無親的她越想越恨,于是就在天津港跳海自殺,是法瑟救了她,並帶她回瓜衣坡。
「現在我的心中已經沒有恨。」陳梅微笑的模著她隆起的肚子。
「我的孩子就要出生,他會在這里成長,」她望著如意低語。「法瑟和我一樣期待這個孩子。」
如意有些震驚的望著陳梅,她難道不知道法瑟已經有了十個兒子?這樣的人怎麼還會有期待?如果他的丈夫敢納妾,她一定會把他打死曬干!這時她的腦海浮現著桑德斯被痛毆的景象。老天,她又在幻想了,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和桑德斯在一起的,或許他有些在意她,可是那並不表示桑德斯就願意娶她,他從未說過愛她,如意嘆了口氣,發現陳梅正詫異的望著她,而她竟然想不起剛才陳梅在說些什麼。「對了!」她隨口說道︰「法瑟剛才好像很不願意讓我和你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