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甩掉挾制她的那只手時,陸天雲已經打開琴蓋了。
「我要走了。」望了一眼黑白相間的琴鍵,紀悠轉過了身。
「我小時候學過鋼琴。」說著,陸天雲已使出了一指神功,開始一個音一個音的彈奏起荒腔走板的小蜜蜂,甚至還不忘配上演唱。
「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一起……嗯!去做、工。來匆匆,去……匆匆,別做……懶惰、蟲。」
他到底會不會彈!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小蜜蜂也可以被他彈成這副德性!紀悠停下離去的腳步,回頭看向自彈自唱得十分快樂的陸天雲。
「如何?不錯吧?」演奏完畢,陸天雲帶笑的看著紀悠,在後者完全沒有意思給與掌聲之下,他對自己鼓了鼓掌。
不錯個頭。
「你確定你學過?」她仿佛听到鋼琴在哭泣的聲音。
「當然。」不過上了三堂課就被老師轟回家了,因為除了坐不住這個大問題以外,他還會呼朋引伴的找其他小朋友陪他一起游戲。「若沒學過,我怎麼找得到DO、RE、ME、FA、SO?」
只要不是太音痴的人都找得到。
「難听。」她下了簡短卻實在的評論。
「難道你可以彈得比我好?」
如夜的黑瞳微眯了起來,紀悠推開了坐在琴椅上的陸天雲。
好歹這架鋼琴也是名品中的名品,他竟用一根手指去彈,她實在看不下去他這樣欺負鋼琴。
被趕起來的陸天雲完全沒有受挫的表情,嘴角反倒是揚起了得逞的笑容。
只見紀悠略為遲疑地伸出了一手,五只縴指在鋼琴上輕快地躍動著,形式性的飛快結束一曲。「用一只手彈我也會。」像刻意刺激紀悠似的,陸天雲不服氣地挑了一下眉。
挑眉?他竟敢示威性的對她挑高那對她看了就礙眼的劍眉!輕蹙了一下眉峰,紀悠不服氣地將兩手放上了琴鍵,雖是一首十分簡單的兒歌,但在縴指靈活的移動下,仿佛被灌入了生命力一般。
「換一首就不信你還會。」
紀悠挑戰地望了陸天雲一眼,兩手仍輕放在琴鍵上,似乎等待著他下戰帖。
「妹妹背著洋女圭女圭。」陸天雲習慣帶笑的嘴角又漾開了一個笑容。
在他還沒說完歌曲的全名時,一室的音符已揚起。
「造飛機。」
二十秒鐘後,造飛機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三輪車。」
紀悠嘴角有一絲隱隱若現的笑意,但若不仔細觀察,很難發覺。
「小毛驢。」
苞著鋼琴聲哼了一小段之後,輕快的音符完美的劃下句點。
好像回到了她四歲初學鋼琴時的日子……簡單的音符,簡單的心情,簡單的日子,完全沒有煩惱……伴隨著音符的舞動,她的頭輕輕地跟著樂符擺動了起來。
她是個愛彈鋼琴的女孩。靜靜地凝視著那張沉溺在樂聲中的容顏,陸天雲十分確定的下了結論。
「卡農。」
毫無停頓,紀悠的十指準確而流暢地彈奏起這首帕海貝爾的名曲。她一向很喜歡這首柔和中帶著輕快,輕快中卻又帶著淡淡哀傷的歌曲,這一首曲,她從小到大不知彈過幾遍了,自己也數不清。陸天雲怎麼會點這首曲子呢?難道他也很喜歡這曲子……不對!
樂聲嘎然終止,一室除了寂靜外,空氣中還夾雜著火藥味。
陸天雲竟點了兒歌以外的曲子?!彈奏中不自覺閉上眼的紀悠已睜開了黑眸,瞪看著陸天雲。
「很好听,為何不繼續彈?」
「你調查過我?」她敏感地合上琴蓋,抬眼盯視著他。
「老問題——你一向都如此防備身邊所有的人?」
「你管不著。回答我的問題。」她認真地直視他。
他會承認,那才有問題。他所做的調查工作中,「鋼琴才女」四個斗大的字,他記得很清楚。
「為何這樣問!」
「你點了帕海貝爾的D調卡農,一般人不會對一個可能只會彈兒歌的人點這一曲。」紀悠嚴厲的眼神仍舊緊盯著陸天雲不放。
「在我而言,我只知道這一首曲子叫作《卡農》,而且恰好是我喜愛的曲子罷了。」
不像,他明明不像一個只是湊巧點曲的人……但為何他的眼神看起來那麼無害?她的內心明明懷疑著他,但為何某一個角落,卻又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陸天雲也許別有意圖,卻無惡意?難道是因為他的溫柔笑容讓她對自己的直覺產生了動搖?
「不繼續?你彈得很好。」
不想多說話,紀悠仍舊防備地望著陸天雲。
「你的音色很美。」
她的樂聲,有一種來自于心靈深處的溫柔,像流水一般清澈而透明。雖然,表面上的她,是一個看起來急欲與所有人斷絕情感的人,但他相信,看待一個人,著眼點應該是內心的底層,表象只不過是一時的虛象罷了。
「我不會彈。」
「騙人!」一人騙一回,打平了。「你明明彈得很好。曾經學過?」
「沒有。」
「是嗎?」紀悠不想說,他也不會勉強,明白這一切原由的人,都不會狠心苛求她的。
「你很煩。」
「只要你以後有空時,可以不吝嗇的彈奏一曲給我听,我保證不會煩你。」
「我說過我不會彈,今天你點的,剛好是我幼稚園玩過的曲子,其余的我無能為力。」她早已下定決心不再踫鋼琴的,更何況要她為一個有笑窩的男人彈奏。
「幼稚園玩過的?」隨便玩一玩就能玩成這樣了?怎麼他就沒法玩出個鋼琴才子的封號?
「你耳朵有問題嗎?」不嗦?她的確是幼稚園時「玩」過這些曲子的,不行嗎?她可沒說謊。「幼稚園玩過,現在還能彈成這樣?」陸天雲露出了一個嚇了好大一跳的表情。
「我不像你年紀老大,二十七歲和十八歲的記憶力,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你一定要提年齡的問題來傷我的心嗎?」真是最毒婦人心。
「這是目前能讓你閉嘴的最好方法。」陸天雲絕不是一個真的會在意年齡的人。
「真的不再彈一首?不然兩只老虎也可以。不要?那茉莉花?天黑黑?多多龍?小叮當?」
他當她是幼稚園老師?紀悠已轉過身,筆直地走向門口作為回答。
既然她那麼堅持,那就罷了。當然,他的罷了,是指「今天」而言,他一向擁有過于常人的耐性。嘴角仍舊帶著自信的笑容,陸天雲邁開步伐,追上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
「有空多到琴室走走。」跟在紀悠後頭,他不忘提醒。
頭也沒回,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樣。
「沒有人疼愛的鋼琴,會暗自垂淚。」
停下了腳步,紀悠以看怪物的眼神看了陸天雲一眼。
暗自垂淚?紀悠的心仿佛被抽打了一下。這個男人,會了解樂器對一個愛樂人的重要性嗎?從他方才把小蜜蜂彈成那麼慘不忍睹,她就認定他是個音痴了,音痴也懂樂器的悲哀嗎?
「既然不會彈琴,又為何要買?」沉默了片刻,紀悠終于開口。
「買了自然有人會彈。」
陸天雲頗有意味的一笑,將話語中寬大的想像空間留給紀悠獨自去思考。
第三章
為何媽媽這些日子總是暗地里蹙著眉,連畫室也很少進去了呢?記憶中,媽媽是一個為了畫畫可以一整天不出畫室的人,為什麼這些日子來她進畫室的時間少了,卻把大部分的時間用來發呆呢?
「小悠,你要的唱片找到了沒?我快餓死了。」紀晴催促的聲音打斷了紀悠的思考。
「沒找到。走吧。」今天跑了三家唱片行,也夠累人了。
「想吃什麼?姐姐今天發薪水,請你吃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