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現在打算把我押回去還給他?」柳雩妮癱垂著雙肩,頹喪地盯著左探花。她拼著最後一口氣,以為絕地逢生了,沒想到又是功虧一簣。
「他人就在這船上,也許我該請他出來,讓你們當面把誤會解釋清楚。李兄!」
柳雩妮陡見到他,方才浸泡在水底的苦寒和淒楚又臨身而上。
李豫面無表情,只疑惑難解地望定她。
「跟著我有這麼痛苦嗎?」他不能理解女人細膩的心,和諸多的顧慮。她逃走,沒半點理由呀。
她咬咬牙,只遲疑了一下,便矮身跪在左探花面前。「今兒雩妮的生死全憑您一句話。讓我跟著您,無論為奴為僕,我必當盡心盡力伺候您。」
「雩妮!」李豫簡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你已經是我的人。」
「不要再說了!」她力歇地吶喊著,「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要回吟風別院。」除了「他的女人」之外,她什麼都不是,如果他真的愛她,就不該讓她扛著一個不明不白的身份。
「你不願當他的女人?」這肯定是違心之論,左探花道︰「須知跟了他之後,你就飛上枝頭作鳳凰了。」
鳳凰再風光也不過是一只鳥呀。「我不稀罕。我這一生的幸福不讓旁人左右。喂,左探花,」她突然話風一轉,「你到底收不收留我?」
「我……」朋友妻不可戲,盡避他兩人尚未成親,但君子也不可奪人之愛呀。
「要是你不肯收留我,那麻煩借過一下。」
「你,你要做什麼?」李豫和左探花不約而同地驚問。
「投湖嘍。」不然呢?卷起兩邊袖管,她大大方方地露出白替的藕臂,並彎身把裙擺撩到膝上,一副視死如歸地踏上船緣邊的木箱。
「雩妮!」李豫委實氣不過,在左探花驚異的注視下,一手把她扯過來,緊緊擁抱著。
在他強壯的懷抱中,一股暖意倏乎而上,滌去她所有的淒寒。
「跟我回去,我娶你。」
***
李家兩老從沒如此暴怒過,因為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獨子居然愛上一名卑微的丫環。
即便他們對柳雩妮的印象不壞,她還有恩于他們,但丫環終歸是丫環,婚姻是講究門當戶對的,烏鴉豈可配鳳凰。李豫的行為,讓他們想起多年前那樁不名譽且不愉快的往事。
這次他們非堅持到底不可,千萬不能讓水靈珊的舊事重演。
李老爺子不但撤了柳雩妮擔任李柔教師的身份,還擅自作主請來一名杜秀才取代她的位置。
在晚膳中爹娘子三人,顧不得有卓家蓉在場,爭執得不歡而散後,李豫把自己關在長恨樓,喝起悶酒來。
他是餃著銀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自小倍受榮寵,從不曾體驗過為五斗米折腰,或為一文錢逼死一條英雄漢的困境,因此他把上蒼給予的所有眷顧均視為理所當然。
是故他始終不能懂得柳雩妮芳心的憂戚孤寂,執意求去的無奈。
桌上的酒已經全部告罄,他仍無醉意,思緒甚且格外清明。
從沒這樣溫柔堅毅過呵!愛一個人,保護她、呵護她、讓她安穩無虞,放心的為自己所愛,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
因為有愛,他才能在她的需要上看見自己的責任。明白了這層道理,他心中驀地海闊天空,欣喜不已。
「爺,卓大小姐求見。」趙嬤嬤佝僂地立在門外。
「告訴她,我已就寢。」今夜除了柳雩妮,他誰也不想見。
「伯母說,你一向晚睡,今兒何必例外?」卓家蓉不請自來,又不等傳喚就直趨長恨樓,是仗著李卓兩家幾十年來深厚的交情,以及李家二老的特許。
「找我有事?」李豫沒起身相迎,嚴格說來,他兩人並非初次見面,早在年少時,他已多次隨同父兄到卓府拜訪過數次。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談談心?」卓家蓉身穿質柔華麗的冷湘衫裙,臉上施以薄薄的脂粉,一看便知是出身嬌貴的富家千金。
她輕盈曼巧地,每一舉手投足都是那麼優雅高貴,移步至方桌旁,嫌圓凳不干淨,用手絹撢了撢才坐下。
瞧桌上堆放了雜亂的吃食和幾盅空的酒罐,乃問︰「還在為那小丫環心煩?」
李豫不置可否,兀自又斟滿一大杯酒。
「別喝了,李大哥。」卓家蓉適時伸出手,按住他欲端起酒杯的手。「舉杯澆愁愁更愁呀。」
李豫的手背因她的踫觸,有一剎那僵硬如枯木。
「很抱歉,我要辜負你的心意了。」說著,他不露痕跡的把手從她掌心抽了回來。
「對我,你永遠不必說抱歉。」她臉上略略地一紅,隨即又恢復一貫的驕矜。「告訴我,你是真的愛她,抑或只是一時的迷戀?」
「我不需要對任何人陳述我的情感。」李豫根本不在乎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的傾心戀慕,只是徒增他的困擾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還有一絲希望。」她在他的軒眉晶瞳中發現了教人心碎的冷漠。這曾是一張她日夜思念,魂縈夢牽的俊逸臉龐,而今卻是憔悴滿盈。幾時他才肯為她歡笑為她傷悲?
「回去歇息吧。」他嘆嘆氣,又啜了一口酒。
「你送我回房。」她哽咽地要求。
李豫沒法拒絕,她幽幽一泓秋水泛出瑩瑩閃光,是乞憐也是一種要脅。
「走吧。」他率先走出長恨樓,朝廊外走去。
「謝謝你。」卓家蓉稍稍止住了傷懷,快步追上他,毫不避嫌地挽住他的臂膀,「走慢點。」
長廊的另一頭,走來剛剛被李老夫人召過去耳提面命外加訓誡一番的柳雩妮。
三人狹路相逢,各自愕然地怔在原地。
第七章
「卓姑娘。」柳雩妮慢條斯理地欠身行禮,卻是五內如焚。卓家蓉連晚上都刻意打扮得這麼艷光四射?讓她不由得嘲諷自己,你果然一點希望也沒有。
「是雩妮啊?」她在意到柳雩妮兩頰下淌著未干的淚珠。聰明的女人懂得在不同的時刻裝出適當的情緒反應。卓家蓉親切地笑了笑,「這麼晚了還沒睡,還在忙?」她體恤的關心柳雩妮,手仍緊挽著李豫,口氣完全像個女主人。
「是啊,」柳雩妮瞄了一下李豫,故作戲謔的說︰「咱們當下人的,每天總有忙不完的雜事。」
「怎麼會呢?」卓家蓉吃驚的望著木然如霜的李豫,復又轉頭安慰柳雩妮,「我明兒去跟老夫人說,免了你的粗活,你索性……就來伺候我好了。」
「嗄?可,我是李府的丫環呀。」去伺候她?那成了什麼?
「沒關系,老夫人疼我,我去跟她說,她準會答應的。」
「雩妮的事不勞你費心,我自有安排。」李豫總算打開金口,為她解圍。
「伺候我只是個借口,」卓家蓉解釋著,「我是不想她太辛苦,你知道伯父伯母對她有多麼排斥。」
「夠了!」有些話他不想讓雩妮知道,她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謝謝卓姑娘的好意,我想先回房休息了。」柳雩妮什麼都不想再听了,她受夠了。強顏歡笑地朝他兩人頷首,然後在淚水淌下以前,飛快奔日臥房。
必起房門,把身體給縮在柔軟的床榻上,她拼命的說服自己一切都將過去。
幾天幾夜沒好好睡上一覺,她累極了,腦子卻一再出現李老夫人警告和威嚇的語句,教她痛苦得無法闔眼。一直到東方漸露魚肚白,听見門外響起低沉的笛音,才混沌入夢。
夢中有個綺麗迷蒙的世界,鳥語花香,落英繽紛,沒有旁人橫加干擾,只有幽幽不絕于耳的樂音陪伴著她和他。!怎麼又是,不不不,她的夢里不要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