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把那疊銀票全給了慕雲他們?」難怪劉肅會告訴他「東西」已經到手了。可,她怎舍得?
「不必表現得感動莫名的樣子,我這是借,不是給,三個月後,我們一旦找著了你那位朋友所交付的任務時,你必須把五萬兩一分不少的還給我。」
殷之昊仍然投以一抹激賞迷人的微笑,他是越來越喜歡她了。「一言為定,屆時倘若我籌不出五萬兩,就賣身為奴,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
「謝了,我不缺牛也不缺馬,並且天生福薄命舛,不需要人伺候,你最好積極攢聚銀兩,免得我一怒之下將你五馬分尸。」她故意把話說得咬牙切齒,讓他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現在,你先去贏點錢,我肚子餓了。」
「遵命。」接過玉玲瓏給的一錠銀子,他掂掂重量,大概五兩之多。
殷之昊把銀子押在毛色較深,明顯屈于劣勢,賭金加到一賠一百的那只公雞上,接著從地上拈來一粒小石子,偷偷射向另一只雞。
「啊!」場子里忽起一陣慘叫。勝敗已分,絕大部份的人都嘖嘖稱奇,認為最後的峰回路轉真是不可思議。
前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殷之昊就賺進了近五百兩的銀子,堪稱普天之下報酬率最高的搖錢樹,喜得玉玲瓏眉開眼笑,呵呵呵地闔不攏嘴。
「走,咱們去大吃大喝一頓,然後……」
「姊姊,姊姊。」
不知什麼時候,她身旁突然圍上來一大票小乞兒,個個髒兮兮,也可憐兮兮地拉著她的裙襬。
「姊姊,施舍一點好嗎?我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姊姊,餓餓。」
玉玲瓏抬眼向殷之昊求救,那賊子居然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可惡,她的同情心可是五百年才出現一次,趕快把銀子藏到懷里擺好,以免招來更多討債鬼。
「不要吵,姊姊這些錢其實是要拿回家還債的,而且啊,姊姊的爺爺、女乃女乃生病了,很重很痛的哦,急需要拿這些錢去請大夫,所以呢,姊姊只能一個人給你們一文錢,知道嗎?」
小乞兒們似乎對她編得很爛的借口頗不滿意,堅持站在原地不肯離去,比較狠一點的,甚至一把流涕,一把眼淚,企圖讓她的良心嚴重不安。
「嫌少?」喂,搞清楚她是小偷耶,又不是散財童子,什麼眼神嘛,真是的。「拉倒,把銀子統統還我。」
「呃,這……謝,謝謝姊姊。」一听說不願多給,還想要回去,小乞兒們便一哄而散。
「了不起,」殷之昊忍不住譏諷她,「你堪稱江湖中鐵石心腸第一人了。」
「謝謝你的贊美。」不這樣她早餓死了,對于一個整整吃了七年餿水飯的人而言,她不是鐵石心腸,她是根本沒有心腸。
玉玲瓏懶得多作解釋,反正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等這票買賣合作完了,大家一拍兩散,這輩子也許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他愛怎麼評價她又何妨?
「為什麼我越認識你,越覺得你不可捉模?」殷之昊領著她踅往右側一條人煙較少的小徑行。
「人心都是不可捉模的,你又何嘗不是?」她笑著掏出一袋銀子交還給他。「去風流快活吧,我想先到客棧歇息歇息。」
「對我你就從不吃味?」這要命的大方和平靜,令他心底五味雜陳。
「在意一個荒婬浪子的風流債?這成本太大了,我這人向來不作賠本生意。」玉玲瓏朝他睞了一眼,兀自轉身,可他竟也跟了上來。
這城里共有四家客棧,最近的一家叫「一間店」,就在街道路口。
店里生意很好,用餐的大廳幾乎坐無虛席。
「客倌,住宿?」跑堂的小二哥堆著笑臉迎上前來,沖著殷之昊問。
「唔。」
「正好二樓有間上房今早才空出來,我現在就叫人去幫賢伉儷收拾收拾。」
「一間不夠,要兩間。」玉玲瓏連忙糾正。
「兩間?」小二哥一楞,「小倆口吵架啦?」
「別瞎說,我們是……兄妹。」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雌雄大盜。玉玲瓏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耳熱。
「兄妹還有商量的余地。因為實在不巧,本店就只剩一間房了。」
「沒有多的?什麼日子,生意這麼好?」
「兩位準是外地來的,今兒個乃是七爺公誕辰,每家青樓都舉行『斗花』大賽作為慶祝,可是咱們這兒一年一度的盛事吶,早三天前,客棧就全給訂滿了。」
「斗花」是指各個妓院推派出一名公認最美麗妖嬈的姑娘,大伙選定一個地點,供眾恩客評比,大家手執奇花異卉,將之插在自認最美的那位姑娘發髻上,直到負荷不了,勝者為王,猶如另一種形式所產生的花魁。
「哦?」
玉玲瓏聞言露出興致勃勃的樣子,殷之昊心想,她大概童心未泯,對趕廟會特別有興趣。
「每家妓院都有?」她又問。
妓院?殷之昊挑眉。原來引起她興趣的是那個!
「那當然,」小二哥道,「不過個別的斗花午時一刻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最精彩的花王奪魁賽,兩位若沒事,就去湊湊熱鬧吧。」
「好啊、好啊,快告訴我地點在哪兒?」她很少對任何事情表現出這麼熱中的樣子,令殷之昊頗感不解。
「好,你去看斗花,我睡大頭覺,麻煩把那間上房先給我吧。」他的措辭是給「我」,而不是給「我們」,意即他已經很不講義氣地把她摒棄在外。
「那我怎麼辦?」看完斗花,她總還是要回來睡覺呀。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另外再去找一間客棧;第二,到我房里打地鋪。」殷之昊料想,這時候別家客棧客滿的機率應是十成十,這小女人,遲早是要回來求他的。
「你太過份了!到別家就到別家。」玉玲瓏一甩頭,忿忿地沖出客棧。
***
初秋的夕陽很暖,「這一間」坐東朝西,每日黃昏總沐浴在滿天彩霞的余暉中。
在天寶禪寺攪和了幾天,又趕了一天的路,殷之昊覺得有些倦,他舒舒服服的吃了頓晚餐,在澡堂沖得里外透涼後,才干淨舒爽地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耳里每隔一段時間便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二更過後不久,他就酣然入夢。夢里有她,喜悅而嫵媚,緩慢而誘惑地,衣襬翩飛飄揚,放任而深情地一會兒在左,忽焉在後地狂舞著。這種感覺很特別,是從沒有過的嚙人心肺,婉婉蜒蜒如同一只螞蟻,爬上他的腳,他的身,他的心……甜蜜綢繆,無限美好。
他一直是個「好」盜匪,知所取舍,淺嘗即止,所以幾度風浪,終能全身而退。
落拓江湖載酒行,無拘無束,瀟灑來去,才是他渴望的生活,婚姻不適合他,那會破壞他曾經努力過的無憂無悔無愛無恨。
但今晚……特別的思念那個女人……
外頭傳來窣窸聲,他猛地張開眼,不是店小二,來者的腳步輕盈,若非有上乘的輕功,便是女人。
「喂,『大哥』,開門呀。」
玉玲瓏?殷之昊嘴角得意地往上微揚,思念的女人回來了。他闔上眼故意逗她,看她焦急如焚的模樣也是一種享受。
「喂,『大哥』,你再不開門,我闖進來嘍。」玉玲瓏氣促又不耐的聲調,顯示她一定為了到處尋找落腳的客棧而累慘了。
殷之昊慢條斯理地「嗯」了聲權充響應。
「不會那麼快就睡著了吧?」門外不耐久候的她用力一頂門,頓時整個人重心失衡地跌了進來,原來房門根本沒有上鎖。
「你都是這樣闖進別人臥房的嗎?」殷之昊佯裝薄怒,復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翻身向里側,繼續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