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吃!我要找大夫,敷藥去。」銀狐把袍角拉高至膝蓋,指著小腿肚悻悻地道︰「瞧,都是你們反應遲純,見死不救,才會害我被咬了這麼大兩個傷口。」
「你也幫幫忙,這哪是傷口,那是沒洗干淨的兩個污泥而已呀。」寒奴算是敗給他了,隨手拿起桌上的白干,往他腿上澆去。
「嘿,你……咦?」怎麼暗紅色的血漬一下變成了混濁的泥沙?再模模那傷口,一點也不痛,那是……難不成是幻覺?銀狐疑竇叢生地瞥向寒奴,十成十是這小狼女從中搞鬼。
「如何,鐘天師,您的‘重傷’無礙吧?」勇立譏諷地問。
「呃……暫時,應該還撐得住。」他趕快把袍角放下,以免丟臉丟到姥姥家。「你們不是請我用膳嗎?那就用膳吧。」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羊肉就往嘴里塞。此舉又把在場所有的人嚇得目瞪口呆。
寒奴眼見豫鷹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忙道︰「鐘天師是濟公活佛招收的不成材弟子?也來這套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坐?忘了你是個和尚嗎?吃肉喝酒竟然這麼順口?出家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呃……這個……」銀狐尷尬地咧了下嘴,但一不做二不休,連雞腿都抓起來啃。「今朝有酒今朝醉,這是活在‘當下’的最佳注解。所有吃的用的均是上蒼的恩賜,有什麼理由加以拒絕呢?」
歪理。
寒奴懶得理他,撇過臉,驚見豫鷹揚的眼含笑地盯著她像是有好一陣子了。
「要我替你斟酒嗎?」
「不必,酒不醉人人自醉。喜歡吃蟹嗎?」秋末到冬初都是吃蟹的好時節,今兒膳房買了來自崇明陽澄湖是大花蟹,頂級約一斤重,肉質鮮美得很。
「喜歡,不過吃那東西很麻煩。」何況對面還坐著一個討厭鬼,害她食欲大減。
豫鷹揚無聲淺笑,為她剝開一只蟹。「這是花背紅肚,膏是鮮腴的,肉是肥女敕的,沾一點紅醋,滋味更佳。你嘗嘗。」除去蟹腳的硬殼,把最美味的部份遞到她嘴邊。
「唔,真的很好吃。」她到現在仍是不習慣和他在旁人面前有太過親昵的舉止,而且,他們昨晚算是不歡而散,今兒他又體貼得無微不至,喜怒哀樂完全沒章法可循,教人實在不知所措。
「再吃一口。」他這番行止也令範達等人大開眼界。他們主子轉性了嗎?
「不要肉麻當有趣,什麼樣子。」銀狐見他兩人卿卿我我,妒嫉得眼珠子快迸出來。
「怎麼你還在?」豫鷹揚既已確認了他和寒奴並沒有任何關系,就毋需留他在那兒礙眼。「沒你的事了,走吧。」他大袖一揮,銀狐冷不防地整個人霎時高高騰起,朝他背後疾沖而出,未幾「砰!」的一聲,四腳朝天地跌落至庭院外的草地上。
好驚人的掌力!
寒奴見狀,嚇得臉上血色全數退盡。豫鷹揚不只是在懲罰銀狐,更在警告她,若敢對他有半點欺瞞,下場就同那銀狐一樣?
門外看守的家丁待銀狐一落地,立即蜂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押了出去。
「這下沒人打擾,咱們可以專心吃蟹了。」豫鷹揚瞧了寒奴一眼,「花雕去寒,來,喝一盅。」
寒如看看那杯香烈的黃色汁液,不意竟在月光杯中見到他陰惻的笑靨。
霎時杯弓蛇影,心中一顫,手中一抖,酒便灑了出來,她慌張地奪過奴婢手中的布巾,忙著擦拭。
「不忙,我來。」豫鷹揚握住她的手,俏然一使勁,強大的力道瞬間鎮住她的心神。「連個酒杯也拿不穩,那麼,我來哺喂你。」
大掌往她香肩一搭,寒奴立刻覺得重如泰山,整條胳臂幾乎要廢掉一般,身子骨不由自主地傾倒至他懷里。
滿滿的一口烈酒從他口中順滑而下,如十根指爪,往她喉頭狠扣,滾熱而麻燙,直剖心肺,嗆得寒奴咳得滿面通紅。不是花雕,這酒的勁道比花雕猶勝七分。
「沒料到你這麼不勝酒力。」口氣中不無凌虐後的血腥快感。「我幫你擦擦。」
「不必了,我頭痛想先回房。」
「喝完這盅再走。」他恃強地非要她順從命令不可。語畢,酒杯又已遞到面前,逼著她非喝不可。
寒奴望著酒,繼又望著滿桌豫鷹揚的部屬,大伙雖面露同情之色,但誰也不敢挺身解圍。
她無奈地把心打橫,取餅整盅溫燙的酒,就著櫻唇一口干了。哎,好辣!
酒意上了頭蒙了心,令她一下墜入酩酊的奇異境界。在最迷蒙的當口,她仍可瞟見身畔那雙閃耀著強烈感情的黑眸,不管她什麼時候回頭,它都緊緊盯住她。
「現在我可以先離席了嗎?」
豫鷹揚瞅視著她酒後倍顯楚楚動人的嫣頰,片刻才舉箸,夾了一小塊龍蝦,放入嘴里索然無味地咀嚼著。
寒奴已顧不得他高不高興,步覆蹣跚地由小柔攙扶走入內堂,還沒到中庭樓合,她已不支地趴在荷花池畔,吐得滿眼金星。
「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去請大夫?」小柔邊忙著幫她撫背順氣,邊急著問。
「沒事。」她一陣嘔心昏眩,簡直要氣絕當場。這節骨眼她必須趕快到森林里找個山洞,專心調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你先退下,讓我一個人靜靜休息一會兒,等等,我回房睡覺去,你不必陪我,告訴其他人,不要來打擾,記住,千萬不要來打擾我,我要是睡不夠會有起床氣的。」
「可是,以前你沒這毛病啊。」
「對,現在才有。」忽地天旋地轉,完了,她快不行了。再不找個地方躲起來,她就要現出狼形了。
「哦。」小柔搔著後腦勺,傻愣愣地邊走邊回頭張望,不料卻撞上一堵肉牆。「嗯?範爺。」
範達不動如山地立在廊下,示意小柔不許張揚。
寒奴猶趴在池邊大嘔特嘔,許是因為太累、太難過,陡地一陣厭倦感涌現,厭倦一切的愛恨情仇,這念頭突如其來,漫遍全身。她,不要報仇了。
「喂,你怎麼樣了?」沙啞的聲響近在身側,寒奴駭異回頭。
「老樹精,要死了,你怎麼頂著一根水芋就跑出來?」天,赤身,腰部以下還全透明。
「不這樣我怎麼有辦法隨時掛在池畔,佯裝荷葉以掩人耳目?」老樹精說得振振有辭,他覺得這造型還算登樣。
「嚇我一跳。什麼時候下山的?」她蒼白的臉逐漸轉黑,毛發也從四肢掌底開始滋長出來。
「那天你前腳才走,我越想越不放心,跟著後頭就來了。」他伸手模了一下她的額頭,「喲,你病得不輕吶。」
「病?我哪有病?」心念一轉,立即想到一定是豫鷹揚逼她喝下的那杯酒有問題。
「當然有,這種病叫害喜。」
「什麼?你是說我,我……」不會吧!「不,我不要給他生孩子。」
「太遲了。」老樹精用參透世情的口吻道︰「你那數百年的功力躲到什麼地方去了?連這種事都敢有閃失。須知‘情’之一字薰神染骨,誤盡蒼生。」
「我知道,我只是無力自拔。」寒奴從池畔的大石上站了起來,深深吸上來一口氣,沉沉吐出。「我現在該怎麼辦?回天庭向天帝自請處分,還是帶著這未出世的孩子回永暗嶺?」
老樹精的眉頭皺成一團。「這……小老兒我就不知道了。不論上哪都不適合你。你干脆就住下來吧,我看那豫鷹揚對你滿好的。」
「他對我才不好呢。」一提起他,寒奴就忍不住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