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猶似菩薩的化身,不僅雍容出塵,而且溫柔慈藹。然令她費解的是,蘭姨柔聲細語,總是笑靨如花,但一見到她爹就立刻變了張瞼。在她看來,他們是標準的孽緣,一點都不相配。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已不知不覺回到驛館門口。
外頭的守衛一見到她,先是驚詫呆楞得不知所措,接著才飛奔入內通報。
「小姐?」一開始就等在前院的盈盈,第一個趕出來相迎。「你……回來了?你沒事吧?那個那個那個黑……」
「噓,什麼都不要問,先去幫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包衣。」這身狼狽相,讓她覺得有愧皇恩,到底她是皇上御封的郡主。
「好,我這就去,你別走前門,從側門進來,免得被衛公子撞上。」
「衛子丹?他來做什麼?」陸贏姬對衛子丹印像不惡,但也並不特別好。
「來談婚事,老爺已經決定要把你許配給他。」
陸贏姬大驚失色。「怎麼會?」她遭人擄走,她爹不思營救,居然還有心情選女婿?
「唉,這件事說來話長,咱們先回廂房再談。」盈盈急急忙忙將大門掩上,並用嚴厲的口氣警告門口守衛,得暫時裝聾作啞,否則得小心她的「潑婦功」。
***
大廳上宴席已撤,陸廣榮叫人端上兩杯雨前茶,即藉口有公文待批,溜到後堂躲起來。
衛子丹把瓷碗中的茶葉撥了又撥,最後終于捺不住性子,生氣地站了起來。
「去告訴陸將軍,我——」話聲未全落盡,突然一把長劍欺到咫尺處,直搗他的天靈蓋。
衛子丹駭異之余,連忙操起傍身武器相擋,但一來一往,長劍再度迫近他的眉睫。由于事出突然,他委實難以做出適當的反制,不到片刻,眉心已被劃出一條血痕。
「你——」衛子丹惱羞成怒,捉起瓷碗就要扔過去。
「你武功這麼差,怎麼有資格娶我?」換了一襲青色素裝的陸贏姬將手中長劍拋與盈盈,回眸冷冷地瞟向衛子丹。
「趁人不備,伺機下手,這是光明正大的行為?」衛子丹見是陸贏姬,先是喜出望外,但被她一質問,又不免怒火陡升。
「身處江湖,隨時隨地可能面臨危機,難道每個人都等你準備好了再下手?」陸贏姬無意羞辱他,只是單純的想試試這位據說文武雙全的新科狀元究竟有多少能耐。
「你這個蛇蠍美人果然名不虛傳。」衛子丹忍不住反唇相稽。「既然你這麼喜歡舞刀弄槍,那麼十五天後,我們來一場鮑平比斗如何?」
「十五天會不會太短?三個月如何?」陸贏姬估量憑他現在的本事,想贏她只有一成的機會,如果他能想出一套致勝的絕招,並苦練三個月,或許還有一點希望。
「不必,十五天後我們驛館廣場見。」想他衛子丹何許人也,怎能受得了她這樣的鄙視。
「萬一你輸了?」她只有一個要求取消婚約。
「我不會輸的,你安心等著當我的新娘子吧。」衛子丹長袖一拂,悻悻然地大步走了出去。「小姐,現在怎麼辦?」盈盈不安地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衛子丹還不是她的心頭大患,她擔心的是黑雲,那個極可能令她萬劫不復的賊子頭。「我餓了,去拿點吃的來。」
「這時候你還吃得下?」照常理推斷,她應該煩惱得茶不思、飯不想才對呀。
「廢話!不吃點東西,怎麼有力氣打架。」一口氣要對付兩個男人,她至少得吃下一頭牛才夠。
***
從飛鷹幫死里逃生回到驛館已經三天了,陸贏姬一直在等候她父親召見,對她聊表一丁點關懷之意。然而,她卻連一句慰問的話都沒等到。
晴空高照,兩只粉蝶飛逸在這桃花源般的林園中,御風似地輕盈流轉在黛綠紫紅的奇花異草間,掠過引自後山的清澈泉水,最後停佇在一襲彩衣上。
只是這彩衣的主人似乎渾然未覺,只是痴痴地望著莽蕩蒼穹出神。
「小姐。」盈盈試探地喚了一聲,便噤聲不語。
她家小姐變了,她從來不曾像今兒個這般失魂落魄過,會是黑雲的關系?老天保佑,她家小姐千萬別愛上這既薄情又博愛的風流幫主,要不然後果鐵定不堪設想。
「我爹邀的賓客都到齊了?」不知過了多久,陸贏姬驀地低聲問。
下月初一是她爹五十四歲的壽辰,喜歡擺闊招搖的他,總要提前找一大票官場同僚,到家里來預先暖壽,順便揩油。
平陵縣是個小地方,所有的官員全部加起來,官位也沒他一個大,礙于他的婬威不好意思拒絕,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一份厚禮前來赴宴。
通常這種場合,陸贏姬都是不被要求參加的,但這次她爹卻特別交代她得于飯後茶會時加入。
「只差朱王府的小王爺朱克禮。」
「他也要來?」朱王府遠在江南,居然為了他爹一個小小的壽宴千里跋涉,太不可思議了。陸贏姬沒心情去猜測她爹的做法和動機,端著盈盈端上來的熱茶,她踱到石階前,抬眼望去,對面荷花池畔有三名女子和一名男子,正垂首斂目的盯著池子中央。剛到這兒時,她听到一則傳說,據稱這荷花池水因引自高山深谷,頗富靈性,只要對著它誠心許願,就能讓人得遂所求。
是這樣嗎?她倏然升起一股奔到池畔的沖動,但……去許什麼願呢?
迷離中,她仿佛看見池邊的男子仰起臉來,呵!是他,他幽魂似地追到這兒來了,怎麼辦?過度的驚嚇,令她險些跌落石階。
「小姐,你怎麼了?」幸虧盈盈及時扶住,「天!你的手好燙。」
「快,快去叫人來,把黑雲抓起來。」原本武藝精湛的她竟幾次踩不穩步子。
「黑雲?在哪里啊?」盈盈順著她手指所指的方向望了半天,但什麼也沒見著。
「就在池子邊,你快去叫人,快!」她的神智呈現空前的混亂。
「那哪是黑雲,是陸安啦。小姐,我看你需要好好休息一陣子。」
「可我……明明看見了呀……」閉目定了定神,她這才羞慚地自嘲一笑,「我一定中邪了。」「沒錯,中了黑雲的蠱毒。」盈盈道,「你先回房歇會兒,我去幫你泡一杯醒腦茶。」
盈盈才走不久,陸贏姬即看到那四名男女興奮地朝天空揮舞著手,口中高聲談論著。一潭池水就值得他們樂成這樣了?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簡單平凡的喜悅?
她信步來到一畦草地旁,伸手握住一枝仰著黃亮花瓣對著她瞧的野百合,感嘆如此盛綻的生命,她瞬間便可摧毀,然而她這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劊子手的生命,卻活得了無光彩。
惆悵滿懷地回到房里,月兌下外衣,沉重地躺進床榻,但願一覺醒來,這惱人的俗世已全數離她而去。
「為何嘆氣?」聲音像來自幽冥府邸,嚇得她一下彈跳而起。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竟遲頓地毫無所覺?該死!她到底是怎麼了?
盯著懶洋洋躺在床上的黑雲,她差點又要以為自己眼花了。
「就在你進來之前。」黑雲深不可測地一笑,伸手將她拉近懷里。「想我嗎?」
「想你才有——」她沒能說出「鬼」字,已被他一口封住雙唇。
「很好。」將她緊緊摟入胸膛,他的索求像排山倒海般,一下子便將她淹沒得連呼吸都困難。
嗅著黑雲身上充滿獸性的味道,聆听他胸臆傳出的狂烈心跳,陸贏姬意識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承迎他的探索,有如一個不守婦道的放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