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非人道的武術訓練,讓她養成悍戾本色,其脾氣之倔更是絲毫不亞于黑雲。她料想黑雲應該只是嚇唬她而已,一名草莽賊寇,焉敢明目張膽和朝廷作對?
「不見棺材不掉淚?」黑雲餃著笑意的唇角殺機迸現。「很好,用你的鮮血祭悼我的弟兄,他們死得也不算太冤。」
陸贏姬緊抿雙唇,晶亮的水眸躍動著驚疑的光芒,屏息留意他每個神情的轉換。第一次,死亡如此迫近,一個閃失就什麼都完了。她不禁要自問,她真的那麼驍勇善戰,天不怕地不怕嗎?
「大哥。」左翼龐大的人影,踩著轟然作響的步伐從長廊外快速走進,手中押著一名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
「奸細查到了?」他語調出奇的平靜。
少年長得白白淨淨,一見到黑雲犀利的眼神,立即嚇得直打哆嗦。
「是的,就是小六將我們前往驛館的行蹤透露給衛子丹,否則他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調集大批射手,差點害我們血濺當場。」
小六是前年黑雲遠游山西時帶回來的孤兒,平時非常听話乖巧,唯他的命令是從,沒想到竟包藏禍心。
黑雲目光陡黯,將左翼遞上來的信箋仔細看過之後,緩緩抬起頭,凶猛鷙冷的模樣令人喪膽。
「幫主,我……我是冤枉的,我……」小六跪在地上沒命的磕頭,只求免于一死。
黑雲嗤笑地瞅著他,肅寒得令眾人為之悚然。沉默的草莽霸王最是使人膽顫,因為那意謂著山雨欲來。
連暫時被遺忘而解除迫切危機的陸贏姬也不禁為小六提心吊膽。
「幫主饒命,我沒有,我……我只是……小的知錯,小的以後不會了,請饒我一命!」這時候不殺比爽快的一刀砍下還要折騰人。小六磕頭如搗蒜,額頭已汩汩流出血來。
「左翼。」在飛鷹幫,背叛者死!
屋內雖有十多人,但沒有一個人敢為他求情。
「是。」左翼毫不遲疑地抽出長劍,寒光橫掃,淒厲的叫聲伴隨著溫熱冒泡的血泉,無巧不巧地全飛濺到陸贏姬的臉上、身上。
她的表情和小六一樣不可置信的僵住了。小六連多申吟一聲都來不及就咽了氣,倒臥在陸贏姬腳邊,頭還枕在她的靴子上。
這是怎麼回事?
她改變主意決定拋繡球招親,其實不過是個障眼法,心想隨便找個人喬裝成自己的模樣,橫豎站在高高的樓宇上,誰也看不清楚;一旦繡球拋下之後,她再趁亂掐住,如此一來,她就能名正言順的讓自已嫁不出去,至少不必草率地嫁給擂台上那群蠢驢。
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竟殺出黑雲這個該死的程咬金,破壞了她的計謀不說,還搶行把她押到這兒來。這林林總總的一切,和這位小六哥又扯上什麼關系呢?
「拖下去。」黑雲淡漠地命令,好似殺掉的只是一只礙眼的蟲蛇鳥獸。
既入虎口,焉能不低頭。陸贏姬承認黑雲這招殺雞儆猴,的確發揮了極大的效力。不需要他再度脅迫,她已自行掏出解藥。她得相信,這群匪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包括黑雲曾經恫嚇過的「先奸後殺」。
「希望你這次不會再玩花樣,否則我會讓你品嘗五馬分尸的滋味。」他粗暴地搶過她手中的解藥交給項詮,「一刻鐘之後回報。」
這一刻鐘仿佛像過一輩子那麼長,虎視耽耽的每一雙眼,都擺出一副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態勢。
幸虧一切如預期,所有中毒的人都已全數轉醒,但黑雲似乎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小六只是馬前卒,憑他還不敢做出欺滅師門的事,幕後一定還有主使者。」黑雲朝陸贏姬走近,腳掌踩住她按在地上的縴指,悠然冷笑,「說,是誰收買了我飛鷹幫的叛徒?」
「不、知、道。」陸贏姬厭惡透了他那跋扈的囂張樣,別說她真的不明就里,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他。
「找死。」他足尖使力,令陸贏姬五只盈白小指,由殷紅脹為紫黑色。
「沒想到鼎鼎大名的飛鷹幫幫主,竟是個只會拿女人出氣的懦夫!」陸贏姬咬緊牙根,逼令自己絕不可在這狂人面前掉一滴眼淚,或出聲求饒。
「不賴嘛。」他邪氣的面龐帶著譏誚,「比起你那個癟三老爹要有骨氣多了。但想跟我斗可沒那麼簡單,總有辦法讓你自動招供的。」
「我已經將解藥交給你了,你還想怎樣?」陸贏姬將手抽回時,發現整個掌心已麻脹得完全沒了知覺。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不需黑雲下令,堂外旋即走進兩名孔武有力的女子,一人一邊,將陸贏姬架了起來。
「請問幫主,是瘴刑嗎?」
瘴刑能將血肉化成泥塵,連同筋骨一並腐蝕殆盡,是飛鷹幫最殘酷的刑罰。
山林是上蒼所賦予的寶藏,人們能依它而生,靠它而活,但其中亦隱含著重重危機。「瘴」即山林里濕熱蒸發出來的毒氣,常人遇上,一日就能斃命,武功修煉再高的人也熬不過三日。
陸贏姬雖然從未親眼目睹,但已听過許多相關的傳聞。她實在無法接受眼前這名俊爾飄逸的男人,竟是個嗜血的殺人魔。
「慢著。」她兩腳抵住門檻,頑強地不肯就這麼任人擺布,「你何不干脆殺了我?」
「那太便宜你了。」黑雲笑得意興風發,懲治仇人讓他血脈沸騰。當年陸廣榮和惡狼門勾結欲毀掉他們飛鷹幫時,手段想必比這還要凶殘一百倍,他現在只能算是略施毒手而已。
***
位于鎮北郊外的霞雲軒,是黑雲時常流連忘返的香窟之一。
逮獲了陸贏姬,讓他有一種復仇後的快感。
人生得意須盡歡。
黑雲從困厄中成長,在苦難中成名,于風雨中奠定飛鷹幫厚實的基礎,全靠他過人的雄才和剛毅如鐵的心。
碧羅紗帳內,懶懶地伸出一條藕臂,接著露出一名曲線婀娜的女體。
她叫趙懷柔,是平陵縣第一名妓,更是享譽華北的當紅艷妓。此姝雖然身在青樓,卻心高氣傲,從不把那些登門尋歡的公子哥兒放在眼里,唯獨對放浪不羈卻難掩其卓爾風華的黑雲百依百順,總是為他魂牽夢系。
她對他的用心已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連這次陸廣榮為女兒舉辦比武招親,也是她千方百計從陸家小廝那兒打探到消息,再把消息透露給黑雲。盡避明知黑雲根本不需要她幫忙,但她還是處心積慮地想插一腳。她要讓黑雲欠她,欠得愈多愈好,最好到最後無以為報,索性給她一個名份。她從溫水中擰了一條布巾,為他擦拭臉上的汗水,發現他怔楞地仰視著床梁。
「有心事?」把布巾擱在橫欄上,她的身子如蛇地游移到他身畔,一手擱上他寬闊袒露的胸膛。
「沒有。」黑雲不露痕跡地翻過身子,擺月兌她黏膩的糾纏,起身穿戴整齊。
「今兒留下來晚膳,掌燈時分城西將舉行一年一度的燈會,一定很熱鬧有趣。」她興致勃勃地說,笑顏如花。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黑雲低頭理著手中的盤扣,假裝沒瞧見她無限渴望的眼神。
「為什麼?」他很少這樣來去匆匆,她美麗的笑靨一下收斂不及,碎裂在空中。
「因為我今晚還有事。」黑雲穿好衣裳,取下牆上的長劍,仍然沒抬頭看她。
「是為了女人?」薄如蟬翼的水衫下傲然挺立的胸口郁忿地突了下,一手按住長劍的劍鞘,她焦躁地問。
「這不是你該問的。」他虛應地轉臉向外,順勢將長劍移向左橫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