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可以?你是成名且知名的畫家,我只是初出茅廬的小卒仔,跟你一起展出,怕會砸了你的招牌。」他已經對她夠好了,要再利用人家替她打知名度,委實過意不去。
「不許妄自菲薄。香港畫評家,絕大部分都已知道你栗約農是我入室的得意門生,躍上國際畫壇是遲早的事,你最好給我拿出精神,多畫幾幅上好的作品,下個月十八號,我們就正式展出。」
「下個月?那不是只剩下二十天左右了?」又驚又喜的她,心情一下子起伏不定。「在這之前,我可不可以回台灣一趟?」
「做什麼?」愛德華敏感的斂起臉色。
「回去告訴我的家人,他們一定做夢都沒想到,我居然能夠開畫展了,特別是我妹妹路得,她為了讓我成為畫家,還幫我偷老媽會錢,還有……」
「還有楚濂?」她一提起希望回台灣,他馬上就想到,楚濂百分之兩百是主因,她一定以為找不到楚濂,是因為他回台灣了。「他是你最期望能一起分享喜悅的人吧?」
栗約農無言。他揣測得沒錯,自出了車禍以後,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表面的,因為她已將一顆芳心遙寄給遠方的他,盡避蹤影杳茫,她人願意為他四處飄移,希望有朝一日,在某個時空,于凝眸的片刻,能有驚鴻的偶遇便心滿意足。
「是的,」明知她的坦白將傷及愛德華,但隱瞞永遠是最差勁的作法。「如果不是因為這份椎心刻骨的思念,我絕對畫不出任何作品,它們不僅是一幅畫,更是我全部血淚的表白。」
愛德華僵凝好一會兒無法做出適切的回應。
「好個讓人嫉妒的楚濂,用什麼方法才能從你心里將他連根拔除?」他說話時嘴上雖掛著笑意,眼底眉下卻隱隱竄出憂悒的冷火。
「放心,我不是花痴。」她吸一口氣,慢慢吐出,嫣頰上沉凝得不生絲毫波瀾。「一旦讓我得知他已經移情別戀,我想,我就會放棄這段不理智的情感,另覓良緣。」
「何必另覓,眼前就有絕佳的後補人選,我是Play1。」愛德華高舉右手,表明他逐艷的雄心和壯志。
「不,這樣對你太不公平了。以你的條件,你可以——」如果因為得不到楚濂的愛,才轉而接受他,栗約農覺得這是對神聖情感的一種輕視和褻瀆,太傷人了。
「多余的話不必出口,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也清楚這麼做值不值得。」他的眼神比她更堅定,掌心恍然握住她的五指,傳達出一種直竄腦門的疼楚。
栗約農倉皇仰視著他,轉瞬間,竟有股悚然的悸動。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台灣?」
「畫展前恐怕來不及,等畫展以後吧,我會幫你安排。」愛德華調開眼楮,蓄意忽視她焦灼失望的模樣。
在這兒,一切好吃的、用的全賴他提供,若是他不答應,別說台灣,連九龍她也去不了。
栗約農認命地跌回座位上,下意識地撫弄右手無名指,低聲問︰「你找到我那只戒指了嗎?」如果她不粗心大意把楚濂送她的戒指弄丟,她就可以拿它去典當一大筆錢,就不必事事都得看愛德華的臉色。
「沒有,丟了就算了,我改天再買一只送給你。」
※
上環永樂街一棟二十幾層辦公大樓的頂樓內——
「台灣方面出了一點狀況。」杜艼手里拿著一份文件,神情嚴肅地翻閱著。
楚濂立于窗前背對著他,手中拿著一杯晶瑩的琥珀色飲料,怔望窗外璀璨的夜景。
自從那夜栗約農不告而別之後,他幾乎天天以酒當水,雖還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但已明顯無心過問公事,更甭提擴展業務。他整個人、整個心思仿佛從現實當中徹底抽離,整日飄忽的神智,不是優游于千里長空,就是遁入幽邃的地府。
「銀行方面發現內部最近有不正常超貸現象,」杜艼不管他肯不肯听,有沒有在听,繼續道︰「是透過高階的經理人,直接轉給某違法的投資顧問公司老板。」
「查出是誰授意的?」楚濂忽爾開口問。
此舉令杜艼大感意外,「我以為你……」
「回答我的問題。」迷離的眼神突地把焦點對準,害得已經很習慣對牛彈琴的杜艼一下子很不能適應。
「你還魂啦?」杜艼放下手中的文件,以發現新大陸的高度驚異,走到他面前,仔仔細細盯著他俊朗依舊,但削瘦許多的臉龐。「我以為沒找到栗約農以前,你將持續過著行尸走肉的生活,然後把公司交給方可欣,眼睜睜的看著她把楚陽金融機構搞垮。」
「是她授意的?」
如果杜艼沒眼花的話,他確定自己看到楚濂臉上現出一抹該死的笑靨。
「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完了,他不是回魂,而是病得更重。「和方可欣勾結的那家投資顧問公司是方信華開設的,這點能不能讓你表示一點震驚?」方信華即方可欣的堂兄,專作期貨炒做,買空賣空。
「讓我再告訴你一些關于他們勾結買通官員,以低買高賣公有地的方式,在一夕之間獲利數十億元的內情吧。」楚濂仰頭一口飲盡杯中的黃液,順手把水晶杯交給杜艼,轉身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取出一份上頭以「極機密」封緘的牛皮紙袋。
當杜艼將內存的文件和相關資料從頭到尾看完之後,恍然地半張著嘴,許久說不出話來。
那是他向法院申請扣押方可欣名下財產,和方信華公司產業的所有證件,里頭包括方可欣兄妹何時開始以人頭戶進行違貸,炒做哪些不法買賣,全巨細靡遺地條列其中。
「原來你裝瘋賣傻,全是為了讓方可欣以為有機可趁而敗露行跡?」杜艼譏誚地調侃,「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這麼虛偽、狡猾、奸詐?」
「商場如戰場,兵不厭詐是基本常識。」他把文件收回紙袋。
「你這是拐著彎子在罵我沒水準?」杜艼橫眉豎眼,火氣大冒,「你知不知道這陣子我幫你擋多少事情,扛了多少責任,沒良心的家伙。」
「所以我準備好好犒賞你。」他把文件收回紙袋,拎起架上的西裝外套,搭著杜艼的肩膀道︰「走吧,陪我去看一個畫展,然後我們再邀兩個人一起到大排檔,喝它上通宵達旦。」
「慢著,慢著,」這樣的轉變實在太不尋常,杜艼默禱他千萬不是回光反照,否則他的前途大概就快黯淡無光。
「這兩年來,你差不多跟個幽魂沒兩樣,盡避不吵不鬧,但也不哭不笑,簡直把我們大伙嚇得寢食難安,就差沒精神衰竭。現在你竟復原就復原,而且表現得跟個沒事人一樣,你說,除了要引方可欣自投羅網之外,你對栗約農的椎心之痛難道也是假的?」
提到栗約農三個字,楚濂平靜如古井的黑瞳,忽地轉而凌厲且倉皇,瞬間即逝。
「不是假的?」
杜艼是百花叢中的義勇軍,什麼是情真意切,什麼是虛情假意,他隨便瞄一眼就心知肚明。
「媽的,你這家伙幸好是來真的,否則我絕不饒你。」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一趟畫廊?」關于他和栗約農之間的曲曲折折,還是留待以後再解釋,眼下他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去去去,你這位大老板下的聖旨,我敢違逆嗎?」杜艼其實對畫根本沒啥興趣,去看畫展不如去欣賞泳裝秀來得刺激且過癮。
※
畫展一如預期地招來廣大的人潮,雖然絕大部分來參觀的群眾都是慕愛德華之名而來,但到了現場之後,許多人卻被栗約農承襲自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秀拉的點描法所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