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揚起嘴角偷笑,卻赫然發現他正透過氤氳的蒸氣看著我,那眼神有點真備的意味在里頭,彷佛在怪我怎可笑他。
我的笑意更深了,他拿茶杯的樣子很好看,勾著杯耳的手指非常修長,輕輕啜著杯緣的嘴唇看起來非常柔軟……我竟有些嫉妒起那個茶杯來,想想自己都會臉紅,因為怕被他發現,所以我埋頭苦吃。
楊家二老和一排手下在我們身後伺候著,讓我非常不習慣。安東尼和陶斯可不管那麼多,一個斯斯文文吃著,一個則是狼吞虎咽。
除了些微的刀叉聲響外,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寧靜社區終于不愧其名,獲得真實的寧靜。
唉,我真想媽媽的大嗓門,才一天沒听到就覺得寂寞。
驀地電話鈴聲震天價響起來,我听了連忙想跳起來接時,楊女乃女乃卻用眼神示意我坐好,自個兒去接電話。我幾乎要按耐不住,說不定是爸爸媽媽打回來,總之一日之晨沒听到媽媽的聲音,還真有沒清醒的感覺。
楊女乃女乃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來拉著楊爺爺說︰「老頭,咱們的媳婦兒快生啦!」
楊爺爺的老臉上一片激動,望著安徽人說不出話。
「嫂子什麼時候有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安徽人喜動神色。
「少爺成日在國外行蹤不定,我那寶貝兒子也是到處流浪沒個安定,自然很難聯絡上。」楊女乃女乃的口氣含怨。
「大哥大嫂現在人在哪里?」
「挪威。」楊爺爺迸出兩個字來。
「那你們快去吧!」安徽人想也不想就這樣說。
「這怎麼可以!我們要照顧少爺、小少爺和小小姐啊!」楊女乃女乃這樣說。
弄了半天我才搞清楚他們口中的「小小姐」是我。
「我這麼大的人不用照顧啦,」安徽人看看我們三個。「這三個交給我就行,你們安心陪媳婦兒子去吧!
「可是……」楊爺爺還在猶豫。
「你們盼孫子盼這麼多年,嫂子的身體又不大好,有你們在才能妥善照顧,楊大哥的個性你們也知道……」安徽人繼續勸著。
「老頭啊,」楊女乃女乃拉著楊爺爺輕輕說︰「我們那兒子粗枝大葉,媳婦孫子可能要湯沒湯、要水沒水,我實在放不下心哪……」
「這……」楊爺爺終于痛下決心。「好!征人少爺,一切就拜托您了!」
安徽人起身去幫楊家二老打點出國事宜,我和安東尼、陶斯則是高興的想大吼大叫,沒了二老的約束,這兩個禮拜一定快樂似天堂。
我偷偷覷著安徽人的背影,想著他們剛剛說的話。
楊爺爺擔任安家管家四十年,被交付了任務就一定會盡心到底,如果不是因為信任安徽人,我想即使他兒子出了事他都不會擅離崗位。
楊爺爺兒子的行徑我略有所聞,听說他專往沒人煙處鑽,娶了個和他有同樣癖好的媳婦,夫妻兩人放逐化外,如魚得水。
二老當然盼孫子盼得緊,可夫妻兩人的生活習性實在不適合養孩子。剛剛听到他們夫婦倆現在人在挪威,依兩人的性子,說不定是在那不是永晝、就是永夜的極區,難怪楊女乃女乃不放心了。
兩者終于出門,安東尼和陶斯興奮地又叫又跳。
安徽人抱著手臂轉過來說︰「現在該送你們上學了。」
他那個樣子好像當我們是需要人把屎把尿的小表,我忍不住小小聲哼了一句︰「是啊,保母叔叔!」
沒想到他耳朵那麼利,臉色一沉喝道︰「這個保母沒那麼好商量,現你們一分鐘之內收拾好家伙,到前院集合!」說完轉身到外邊發動車子去。
我伸伸舌頭,有點消受不起,從沒看過他嚴厲的模樣。不過我知道他只是裝腔作勢嚇唬我,沒有原因,我就是知道。
陶斯拍了發呆的我一下,說︰「還不快行動,征人叔叔在外國待過軍隊,妳想試試他的手段嗎?」
我茫然地跟著陶斯、安東尼跑,心想這人還有多少事我不知道?我又能挖掘出多少?還有,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我家?明明知道我媽媽這樣不喜歡他。
只有一點我很明白,那不會是為了我,絕對不會。
***
我看著方向盤上他修長有力的手指,腦袋有些昏沉,今天早上被那兩個混蛋弄得精神很差。
車子急速飛掠,清晨的微風往臉上撲來,我只希望這倏路永遠不會走完。
他就在我身邊呢!不知是怎樣的機緣,我竟又能和他共乘一車。
我偷襯著他的側臉,克制即將泛濫的笑意,一切都是那麼溫馨、美好……
「叔叔再開快一點啦!我們快要遲到了!」
陶斯那不識相的聲音破壞了整體的美感,害我額頭上瞬問爆出青筋。
「哼!」安東尼不滿地說︰「還不是舌忝甜這個慢郎中害的!」
「干我什麼事!」我立刻抗議︰「如果不是你堅持要吹半小時的頭發,我們才用不著這樣趕!」
「才半小時而已耶!」安東尼跟著反擊︰「平常我都要吹兩小時的,還不都是為了叫妳起床!」
他還敢提那件事!
「安東尼今天的頭發的確有點塌塌的。」陶斯估量過後頗老實地說,無異是火上添油。
「什麼?」安東尼立刻拿出鏡子來,詳加審視,撥攏了秀發後,責備似地瞪著我說︰「都是妳不好!」
「喂!」我掄起拳頭想打人,卻被安徽人一把捉住。
「學校快到了,別生氣。」
看到他的眼神我就軟化了,這個人真有安撫我的能力,我訕訕地把手抽回來,咬著下嘴唇不發一語。
「喲!恬恬臉紅了耶!」陶斯好死不死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真的嗎?」安東尼把臉湊到前座來看。
「誰、誰臉紅啦?陶斯你亂講話!」我強辯著,很擔心不知安徽人會作何是想,斜眼瞥見他嘴角的淺笑,我幾乎要羞愧地跳車。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問了一個熬了許久的問題︰「你為什麼會來我家呢?」
「為了要照顧你們。」他看也不看我地說。
「照顧我們?難道你早就知道楊爺爺他們會離開?」
「妳說呢?」他這才看我一眼,帶著頗為詭譎的笑容。
陶斯湊上來。「好久沒跟叔叔切磋了,這次正好可以請叔叔指導拳法。」
「我也有幾本花種一直培育不出來,趁這機會想請叔叔幫忙。」安東尼撒嬌地說,真是惡心到了極點。
「那麼,你對拳術和栽花都很在行嘍?」我問他。
「稱不上在行,只是會一點。」他很謙虛。
陶斯听了大聲嚷了起來︰「如果不是小時候叔叔就教我拳法,我現在哪能練得比同齡的人好?八極拳這路功夫最重扎實的底子,叔叔你以前教的我全沒忘,天天都很努力練功。」
「嗯!」安東尼在一旁附和︰「我們安家世世代代都當皇帝老子身邊的侍衛,原本是我要繼承的,可我實在不喜歡打打殺殺,所以叔叔小時候就教我養花蒔草,還好有陶斯,我們家的傳統才能繼續下去。」
「小時候……」我喃喃地說︰「小時候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這句話像魔咒一般瞬間讓整個車內靜默下來,陶斯、安東尼這兩個大嘴巴也閉住了口,兩人的臉色十分難看。
「田恬……」安徽人嘆息似地叫著我的名字。
「唉,如果我能想起來就好了……」我感覺到後座的兩人忽然緊張起來,轉頭瞪了陶斯、安東尼一眼,他們竟在我的逼視下顯得畏畏縮縮。「我的過去,真有那麼糟糕嗎?糟糕到你們都三緘其口,怎樣都不肯跟我講?」
「妳,別老往壞處想。」安徽人這樣說。